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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影山里,藏着个小院子。院落四周开垦出一块块药田,虽是秋末,依旧绿意葱茏。于屋子顶部常有鸟雀栖息,院落四周圈了一围篱笆,篱笆上爬满青黄色的藤蔓,其中还夹杂着不少明黄色的花儿。
院子里一条小路通到门前,两侧也是药田,屋子前檐左下角搭着个药炉,炉子边一个四方桌,上面零散地放着各种晾干的药草;檐下西侧,放着个竹制藤椅,藤椅边的桌子上杂物颇多。
药炉边上,少女执蒲扇熏火,偶尔抬手擦擦汗,小药罐里飘出缕缕药香。
秦缓躺在椅上,昏昏欲睡着,他的腿脚轻轻晃动。炉子边的少女往新准备好的药罐里添了不少的药草,细心地看着药炉上小火熏烧的罐子。
少女着淡绿衣衫,身后结一尾长辫。她把熬好的汤药倒入手边的碗里,又过去替老人身边的小桌子收拾干净后,才把药端给老人。她问道:“今天不出诊了?”
老人疲累地叹气反问道:“蝉衣,怎么人心的病,也能传染吗?这么多年,我没找到任何方法,去治好人心中的病!”
秦蝉衣翻了翻白眼,道:“有你身上的毒难解?还是比月盈的病更难?或者,你去后院看看那个你连病因都找不见的洛离……”
后院有个水缸,缸里泡着许多药草,还有只露颗头在缸外的少年。少年身上肌肤宛若初生婴儿般光滑,他的头上光秃秃的,前几日刚被秦蝉衣从隔壁的两淮山林子里捡回来的。刚发现时,他就光溜溜地躺在一层焦黑的肉壳上,像是刚破茧的蛹虫。
洛离又一次见到月盈姑娘了。只是这一次,她与他擦肩而过,形同陌路。再无半点情分。一切过往,皆做云烟散。
他转身看着姑娘的背影消失在十里街道的街角,又看到姚远怀牵着妹妹的手与自己擦肩而过,妹妹身边,洛眠秋温柔地看着他,让他一个人照顾好自己。洛离摇着头,脚步踉跄地想要追上父母,只是越追他们离自己越远,直到再不可见。少年跪在地上,挣扎着握紧拳头,又松开,如是反复多次。
最后出现的,是姜明法,他低下身子,递给洛离一块手帕,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起身沿着路途远去……
泪顺着他的眼角滴在了水缸里……
秦蝉衣忽而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为什么姬曜也昏迷不醒?”
老人悠悠地睁开眼,指了指两淮山的方向,道:“你可以去隔壁山上要个答案。不是我秦缓医不好他们,而是山上的那位圣人,不让医。”
秦缓起身端起药喝完后,将碗递给孙女,秦蝉衣端着碗,并未离开,她看着天之高处,轻声说道:“那你的病呢?”
“丫头,人哪有不死的道理!你看那些仙人,活得够久了吧,到最后不还是一个死字!你从小跟在我身边,一路从西洲走过来,学了这么些年的医术,也见过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病人,生老病死早就有自己的体会了,怎么非要在这件事情上拗性子!”
少女眼眶通红,委屈地看向头发花白的秦缓,“我不管,我就是不准你死!”秦缓轻笑着,“你已经长大了,等爷爷走后,你可以出山重拾爷爷的名号,去济世救人,做个妙手女神医。”说着,老人有点怀念以前的岁月,不由得轻叹一声。
秦蝉衣并不死心,她央求道:“再试一次吧,都说龙珠可以解万毒,若是真的有效呢!而且之前我们在南燕发现的龙胆草,不是可以替你稳住病情吗?那么龙珠完全有医好你的可能!”老人躺下,再次闭着眼睛道:“西洲圣人曾与我明言过,这世间最可能化龙的,是洛河里的祈跃鱼,跃过龙门,化而为龙,可龙门,已经几千年没出现过了。其次是山河里的蛟种,历劫化龙,再次之是上界气运所化的天龙,他让我来这儿等,天门开时,有祥瑞之兽现身守门,而此地圣人功德最为浓重,天龙最有可能在此现身。可惜,若是再早个十来年,我可能真的愿意去用龙珠解毒,可是现在,我真的老了,即使没有中枯血之毒,我和现在这模样也差不了太多,那么用一条修道千载的天龙龙珠换我苟活数载,又有必要吗?”
“再说了,那龙珠是否真的能解枯血之毒还不一定。世人赞我为:妙手第一人,神医世无双。我秦缓在医术上的造诣,古今而来,在我之上者,不出一手之数。凭我的医术也只能够压制毒性,至今也找不出解毒的办法。你觉得仅凭一颗龙珠,便可以解掉枯血之毒吗?”老人说完时,曾偷偷眯着眼看了看孙女,看她还不死心时,他又补充道:“龙珠,真的没用。”
少女手在身边比划半天也没想到怎么劝冥顽不灵的秦缓,她磕磕巴巴地争辩道:“普通人不行的话,那仙人呢?你也只是在凡人里医术高明呀,没准随便来个会医术的仙人都比你强千百倍!”老人嗤笑一声,“妙手神医,世上无双!这句话可是西洲圣人所说。你可知爷爷医术有多高吗?倘若医术有道,我就在此世此道绝巅。”
少女嘀嘀咕咕地说道:“又开始吹牛了!”老人得意洋洋,丝毫看不出已是中毒多年,气血衰败的颓态。
夜色浓重,凉风徐徐。桌子上油灯里火舌缱绻,墙角处摆着从屋外搬进来的藤椅,老人睡在藤椅上,盖着被褥,和衣而眠。少女坐在油灯下,翻看医书。夜阑人静,水缸中的少年费力地睁开了双眼。
他走出水缸,找了件衣服穿上后,从后院来到前院里,屋里油灯未熄,少女就趴在桌上睡着。洛离在屋舍外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浑然不觉夜露清冷。天色昏沉,浓雾未退时,屋里有了些声响。少年起身,身形晃了晃,抖落满身露水。
恍然间,已是夜尽天明。
屋里少女迷迷糊糊时抬头发现屋外的台阶上有人影端坐,她猛然惊醒,仓促四顾,老人尚在安然酣睡,她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门内外,两人目光汇集。她小声说话,怕打扰了屋里还未醒的老人,“你醒啦!”少年点点头,拘谨地往边上靠了些,少女走出房间,带着少年到院外。
林间多雾,晨起如入仙境,目之所及,烟笼雾绕,若隐若现。少女羡慕地看着少年光滑细腻的皮肤。
“为什么要救我?”洛离看着姑娘灵动清澈的眼睛,轻声问道。
“能救为什么不救呢?”少女反问道。
洛离避开少女质问的眼神,看向篱笆上沾着露水的花朵。明黄色的花儿,充满生机,充满希望。
“如果就这么死了,那该多不甘心呀!”少女继续说道,“可能你觉得我根本不懂你的感受,所以才会说这些没什么用的话吧!”
洛离没说话,看着少女。他记得,当初月盈与自己提过关于秦蝉衣的事情,年幼时父母双亡,由秦缓抚养长大。她的过往,真的能让她懂自己现在的感受吗?
“拜托,给点反应!”少女拖着声音,对洛离的态度很不满意,年纪轻轻,暮气沉沉,还不如秦缓活得痛快嘞!
“秦缓这一辈子,除了医术,什么也不会。连带着我爹娘,也只会行医救人。在我很小的时候,爹被请去给一个大户人家的夫人看病。那晚以后他再也没回来,后来医馆里来了一大帮凶神恶煞的家伙,把能砸的东西都砸烂了,娘也被他们给带走了。娘走的时候,让我去找爷爷。可是我不知道秦缓在哪里,所以当他回来时,已经过去了好久了,而爹和娘,都再也没回来过。”
少女有些不愿揭开伤疤,却又想要替月盈劝一劝这个傻小子,劝他好好活着,所以她想用自己的故事,替他疗伤。
“当秦缓带着我去那户人家的宅院时,有个男孩身边簇拥着一大帮下人,正是那天去医馆砸场子的一群人,那个小男孩牵着狼狗出门,狼狗的嘴里叼着根比我腿还粗的骨头,我害怕,不敢跟着秦缓进去。我在屋外角落里从早上等到天黑,直到秦缓出来,他佝偻着腰,头发一天之间白了许多,他背着个包袱向我走来,隔着很远就能闻到包袱里的腐肉味。只是天已经黑透了,他不让我靠近,让我带路回医馆,回去以后他在医馆的院子里把包袱埋了,然后一把火烧了那间开了几十年的医馆,也是在那天之后,秦缓得了奇怪的病,他的白发越来越多,身体越来越虚弱,十几天的时间,他黑发尽白,满脸皱纹。他带着我离开了西洲,我们在深山中采摘药草,秦缓不断地试验着各种药草的药性,却始终没有找到治病的方法。直到我们在青罗境内南燕的迷障之地,找到不少的龙胆草,这种药草能够延缓秦缓的气血衰败速度,秦缓的情况才得已控制,可是即便这样,他也不愿告诉我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可即使他不说我也知道,那天他背的包袱里,装着的,是我的爹娘,那只狼狗嘴里叼着的,可能也是我爹娘的骨头。”
少女说完以后,沉默了许久,才继续说道:“与你说这些事情,不是希望你可怜我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难熬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办,也找不到出路。可是难熬,也得熬下去。总会有那么一天,云破日出,天地光明。”她正对着东方,阳光扑面,少女睫毛微颤。“所以别对生活失去希望,痛苦也是活着的理由。只有绝望的人,才更知道希望有多珍贵。”
洛离看着少女,低声问道:“你有想过报仇吗?”
“以前想过!恨不得把那户人家每个人都剁碎了喂狗。”少女咬牙切齿,只是很快,便收起了情绪。“后来有一次,老头子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说,如果因为别人作恶,我们便放弃善的底线,转而伤人,那我们与恶人之间,又有何区别?我虽然没有秦缓那样想得开,不过如果真的让我在善恶之间做选择,我想我会选择善的一方,虽然与你接触不多,但我相信月盈的眼光,我相信你也会如此选择!”
少年心中万分触动,千言万语汇在喉咙,最后只是与少女说了句“谢谢”。那一句“我相信你也会如此选择”,少年听完,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我非一心向善,只是不愿放任自己作恶。有人懂自己的这份心思,那些藏在心底的委屈似乎也不是什么委屈了。
他本有很多次机会,去与文先生不死不休。可他没有,他不愿,也不敢放任自己成为那样的人。因为直到现在,他还希冀着,有挽回的机会。也因为他后来,曾去过牌楼与戏楼,只是再也没见到姚远怀、洛眠秋、姚言、姜明法他们的尸体,他希望这一切,依旧是个局,是为了让他情绪崩溃,让他的秩序生长的第二重局。
或许,他们都没有死。
旭日东升,林间雾退。秦缓醒的时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窗外光影重叠,竹林摇晃。墙外传来少女的叫嚷声,让他醒了就赶紧过来喝药,老人慢腾腾地将身上的被褥拿起,在洗漱后乖乖按照秦蝉衣的吩咐过去喝药。
看着秦缓将药喝完后,秦蝉衣才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他走了!”
秦缓没听懂孙女在说什么,他将碗放下,随意问道:“谁呀?”
“姚府那位公子咯!月盈一直放在心上的人。”秦蝉衣说道,她偶尔会陪着秦缓一同出诊,与姜月盈之间的关系也不错,所以秦蝉衣之前听秦缓说姜月盈与洛离之间的事情后,惋惜,却又无法劝说。洛离不知道姜月盈为何如此对自己,可她知道,所以她愿意替月盈,劝一劝他,劝他活下去,别辜负了月盈的一番好意。
秦缓看着碗底的药渣,道:“怪我医术不够,没能医好她!”
秦蝉衣收回秦缓的药碗,“还是多想想怎么让自己活下去吧!”
离开九影山的少年,去了隔壁的两淮山。他想去与这位两淮圣人见一面,讲一些自己的道理。
不过在山顶上迎接他的,只有身魂合一的红衣女子,以及,趴在女子肩头的,一只松鼠。
“来找两淮圣人讨个说法?”红衣女子接过松鼠递来的榛果,坐正了身子 说道:“还是想问问,你爹娘,是不是还活着?”女子歪着脑袋,她盯着洛离的眼睛,说道:“还记得,我当初,怎么与你说的吗?”
洛离低垂眼帘,平静说道:“记得,控制情绪,修炼《摄神》!”
“你做到了吗?”
“没有!”
“那你还敢上山?”
“还有比现在更糟的局面吗?”
“那老头,最近在姬府住下了,据说,自从他去了以后,姬曜就没醒过!”
洛离抬头,眼中如有流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