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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上大课的阶梯教室,讲台后的屏幕上投影着课题:从爱伦·坡到雷蒙德·钱德勒——罪恶与社会发展。
站在课室门口的曹子俊环视了一下教室,又低头看了一下腕表,走向讲台。
教室里大约坐着四五十个学生,显得有点空。安小雅坐在后排高处的边上,她的旁边坐着夏秋雨。夏秋雨目不转睛地盯着上台的曹子俊,率先鼓掌。其他同学也跟随着鼓起掌来。
掌声并不是很热烈,透着成年人的慵懒。
当曹子俊在讲台前站定的时候,掌声落下。他环视着学生,又朝身后的投影屏幕看看一下。
“非常感谢大家抽出你们宝贵的时间来听我的课。”曹子俊男低音的声音很浑厚,磁性十足。
又有人鼓掌,但并不是很热烈整齐,在空旷的教室里听上去有点像调侃。
“我想说的是,这是一门给在读研究生同学开设的选修课。”他走出讲台,眺望了一下,接着说,“我很高兴地看到在座的有些同学并非研究生。当然,对诸位我是由衷地欢迎,也由衷地感谢。”他跨上一步,微微躬身,以示谢意。然后在学生们的掌声中走回讲台,双手支撑着台面,“在下不才,自送走上一届硕士,至今三年没有招到研究生,实在抱憾得很。”他把一只手掌按在自己胸口,“所以,对大家还能来听我的课,而且对这门学科怀有热忱,很感动。”他的声音里露出隐约的嘶哑。
这里没有掌声,响起的竟然是一阵轻声的哄笑。
端坐着,无声地微笑的安小雅,目光有些迷离地望着讲台上的曹子俊。她之所以迷离,是不明白旁人为什么会对曹子俊的话发出哄笑。
夏秋雨突然站起来,提着气地高声说,“先生过谦了,”她张扬出一只手,然后又收到胸前认真地说,“凡先生所授之课,学生向无遗漏。三年没带硕士,在学生看来,是为带博士而修养生息,也未可知吧。或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有资格读您的硕士。”
曹子俊自然知道说这话的人一定是看了自己博导的公示,就微笑地冲夏秋雨点点头,然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夏秋雨,法律系二年级。”她不仅报上名号,还自报了家门。
曹子俊依旧笑望着夏秋雨,手搭在讲台上放着的那摞作业上,指头在上面敲打几下,“这里好像没有你申请课程的论文。”
“学生没有想要在先生这里拿学分。”
曹子俊连然滚过一丝的诧异,沉吟地在作业本上连续地敲打着手指,然后一笑,“好,这位同学请坐。”他朗声说道。
“夏秋雨。”她的话里加了许多强调的部分,回应道。
曹子俊微笑了一会儿,“请坐,夏秋雨同学。”他声音里注入了愉悦地说道,像是给夏秋雨道歉。然后看了一下表说,“好吧,我们就借着夏秋雨同学的话题,来谈谈学分、学业和学问。”
坐下的夏秋雨轻轻地用肘捅了下旁边的安小雅,竖起拇指。
安小雅冲她笑笑,立刻把目光集中在讲台上。
进了冀东大学的大门往右手是一个颇大的停车场,此时已经满当当地停着各种型号和档次的汽车。一辆挂着民用车牌的黑色传祺gs8在停着的车辆间缓慢地行驶着,看样是在寻觅着停车的位置。
阳光照耀着各式的车顶,反射着斑斓的色块。
终于,黑色传祺在最里面靠近花坛的边上找到了一个车位,缓缓停进去。一根植物的枝条悬在副驾驶车门外上方。
蒋正辉打开车门,把枝条拂开,又关上车门。马小乐很小心地从驾驶座位上下来,关上车门。两人走到车头前。
耷拉在车门边的枝头盛开着几朵小花。有点艳。
“这应该改名叫汽车大学,哈。”蒋正辉语带调侃地说。
“我读书那会儿还不这样呢。慢院子听的都是自行车,哈。”马小乐笑笑,倚靠在车头上,迎合道。
蒋正辉有些无趣地挥挥手,朝教学楼走去。马小乐抬起屁股,跟上。蒋正朝他辉挥挥手。
马小乐明白,但有些黯然地退回去,靠在车头上,望着蒋正辉走向教学楼。
讲台上,曹子俊一脸的沉郁,他拿起一份作业,在半空中抖动着,“所以说,”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学分不等于学业,学业更不等于学问!”他的声音里又多了些沉郁,“年复一年,每当拿到硕士论文选题的时候,你唯一的感觉是悲从中来。研究生,做的是什么?是研究!研究,女士们,先生们,是研究。是对一个问题进行形而上的推演,而不是对一件事的形而下的经验总结!”
他显然有些激愤了,走出讲台,晃动着手里的作业,“有一篇硕士论文,题目叫《乡野调查中的访谈技巧》,哈。用你们的话说,这题目该是多么辣眼睛。因为它即使作为本科的学士论文都有些勉强,怎么可以用它来获取硕士学位?!因为他就像一篇电饭锅的说明书,小学六年级的学生都可以完成得很好的说明书!”激愤似乎在继续,他把手里的作业抛向讲台。
就近的学生们开始了交头接耳。
后排的安小雅依然端坐,微笑着,但眉头微微地蹙起。夏秋雨侧头看了一眼安小雅,因为她知道安小雅是申请了曹子俊的研究生课程的。不由有点替她担心,但见安小雅神情还算镇定,就又转向讲台,定睛看着上面的曹子俊。在她这颗少女的心里,讲台上的这个半头灰白头发的男人,在微怒时周身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请原谅,”曹子俊尽量平复着自己的语气,“这并不是在座诸位的错。刚才说到的那篇论文的作者,在五年前就开始在我们的一所高校里带博士了。试想,当全国上下大大小小的图书馆里都将充斥这样形形色色的说明书的时候,我们还有什么希望。这,与在座诸位有关。研究,学问!女士们,先生们,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惊喜,给学问一个惊喜。而且,不仅仅是在这门课中!”
学生们好像被他的声音感染了,全场鸦雀无声,但你分明能感受到一种力量在教室里撞击,回荡。
“请原谅,”他走回讲台,尽量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说,“课程的相关参考书目会发到各位的邮箱。可我希望,在下次的课程论文里,各位的大作里,引文和注释部分能见到不是我开具的书目里的内容。希望诸位……”
下课的铃声骤然响起。
学生们依旧静静地坐着,目光依旧集中在曹子俊身上。
“过个愉快的周末。”他微微颔首,把话头结束。
学生们起立,鼓掌。
曹子俊没有任何反应地垂首,收拾好挎包,挎上,注视着依旧原地站着的学生们,再次颔首,转身朝讲台边缘走去。
学生们依旧伫立着,望着曹子俊走下讲台,穿过教室的通道,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