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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英依稀记得，这女人好像是米厂的库管师傅赵翠芳，被刘子金母子请来当媒人。华英烦躁，一把扯出手，满脸抗拒。
窄小、光线暗淡的客厅里，坐着华国庆、王春兰、董坚强和刘子金。地上摆满花花绿绿的礼盒。
赵翠芳的嘴一张一合，说个不停：“子金从小就很聪明，高考要是复读一年，肯定能考上大学，刚好那年米厂招工，他就没复读。现在是厂里质检科副科长，前途无量，以后是厂领导人选，和你们家华英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
王春兰随声附和，刘子金嘿嘿笑。
方形的餐桌上，铺上了扩大面积的圆桌面，上面已经摆好碗筷和几碟菜。香煎刁子鱼、肉末茄子、豆豉虎皮椒、皮蛋拌豆腐和油炸藕夹。
厨房里，传来董翠芬的声音：“吃饭啦，吃饭啦！”
华俊端菜出来，盯着碗里浓油酱赤的红烧肉，成了斗鸡眼。
众人围坐过来。
赵翠芳休息，刘子金继续吹牛：“我爸以前是青城公安局的股长。干了很多年，领导问他，老刘，现在是和平年代，想不想去更重要的战线，为国家做贡献啊？我爸就选择了榕江米厂，这可是咱们榕江最好的单位。”
“我爸以后退休，不叫退休，得叫离休。他拿的是红本本，享受离休干部待遇，医疗费全部报销，政府还会给我们家翻修一栋小楼……”
刘子金又在吹牛。离休的认定，是看当事人，是否在建国之前参加革命。刘子金的爸没有证据证明，所以，他的离休申请报告，一直到死，都没有批下来。
但是，赵翠芳和刘子金的话，王春兰都听进去了，她的双眼，闪着贼亮的光，这是攀上了大领导！父亲儿子都能量无限。
“刘干部，你能给我儿子，”她顿了顿，斜眼瞟了一下华英：“你能给我们家英子的舅舅安排个工作吗？”
刘子金想都没想，拍着胸脯道：“没问题！”
王春兰乐呵，合不拢嘴，用筷子夹起排骨藕汤里的大棒骨，放入刘子金的碗中：“那麻烦你，给她舅舅安排一个干活不累，工资又高的工作。”
华英心中冷笑，被母亲长姐骄纵的董坚强，长得又白又胖，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上辈子，他被刘子金塞入米厂，当搬运嫌累，做仓库保管，还监守自盗！
刘子金再拍胸脯：“英子的舅舅，就是我的舅舅，那必须的！”
王春兰、董翠芬、董坚强举起酒杯，向刘子金敬酒。刘子金站起身，众人情绪激昂，不由自主地站起身。
华国庆和赵翠芳也不好独坐，起身举杯。七嘴八舌，吵吵嚷嚷，这场家宴，进入了高潮。
唯有华英华俊两人坐着不动。华英默默想心思，华俊埋头苦吃，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糯糯的，牙齿咬开，鲜香冲鼻。
碗中剩下一层汪汪底油，红烧肉告罄。华俊的眼睛，盯向刘子金碗里的棒骨。
榕江人爱煨汤，排骨藕汤是年节餐桌的必备。
两只大棒骨，几块脊骨，放入大肚铫子中，煨到翻开花，再下莲藕块；小火慢炖，藕香肉烂，人间美味。
排骨藕汤的精髓，就在这个棒骨上。刘子金忙着吹牛，根本顾不得吃。
华俊抹了一把油嘴，轻抬屁股，探身伸手，将棒骨钳到自己碗中。他两手捏住骨头，嘴巴对准棒骨的缺口，用力一吸，像果冻一样的骨髓，便吸入了嘴里。
要是以前，看到华俊这个吃相，华英会忍不住要瞪他一眼。可是现在，瞥到这副场景，她又好笑又心酸。
这就是那个好吃佬弟弟啊，为了吃，被老妈用扫帚追着撵打，也不改初心。
上了初中，他还只有1米2，到了16岁，突然窜到1米8，说不定，就是这个骨髓吸得好。
吸完骨髓，再把周遭的肉，扫荡一遍。他不动声色，垂下肩膀，将骨头丢在了地上。
这场中饭，一直吃了两个小时。
华英默默地钻入房间，睡了一个午觉，她还没有完全好透，头晕。
醒来，客人已走。华国庆和董翠芬扫地刷碗，收拾残局。
王春兰也休息好了，搬来卫生间里的塑料板凳，坐在礼物堆旁，指挥董坚强搬东西。
“哎呦，这是麦乳精，果然是高门大户，送这么高级的东西。”她的脸笑成了菊花：“翠芬，你捡到宝了，你这个女婿，是高干子弟，你们家大发了。”
地上，只剩下一网兜苹果，和几袋京果麻糖。大米、油和包装精美的纸盒，悉数被搬入小拖车。
王春兰每次来女儿家，都带着这个小拖车。国营企业的双职工，福利待遇好得很。
秋风扫落叶一般，吃的，用的，就像来打货，每次都能满载而归。
华英眼瞅着小拖车，冷冷地说：“外婆，这些东西，你不能拉走！”
王春兰抬起脸，双眼阴鸷：“为什么不能拉走，难道这些东西是给你的？”
“这些东西不是给我的，也不是给你的！”
一句话，把王春兰呛得无话可说。
“你个死丫头，怎么和外婆说话！”董翠芬气势汹汹。
“这些东西必须还回去，我不会到米厂上班，也不会和那个人结婚！”
说完，华英拉开门，把暴跳如雷的王春兰母女，关在了屋内。
她飞快地下楼，跑到楼底，还听到董翠芬的大嗓门：“华英，你给我回来！”
忤逆长辈的言行，在上辈子，从来没有过。
这辈子，重新选择，她要拿出勇气，做一些从来不曾做过的事情。
下午的阳光，照进厂区大院。华俊和几个男孩凑在一处，玩翻纸牌的游戏。
华英没惊动他，走出灯泡厂，经过中医院，穿过菜场的南边出口，眼前出现一溜棚户房。
一直走到棚户房的尽头，在最靠里一间房门口，华英停下脚步。
房门口堆着纸盒子、废弃的破铜烂铁。门半开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传出来。
“唐倩，你在家吗？”
喊了几声，一个身材瘦弱，眼睛大大的女孩，从门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