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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袍的父亲并不是第一次进入到这个房间里,他的儿子曾经半是炫耀半是威胁地向他展示过那些仅属于施法者的奥妙之处——书房里四面墙壁都有从地到顶的架子,架子上摆满书籍与卷轴(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用来充数的废弃卷轴与费尽心思搜罗而来却发现根本就是胡言乱语的法术书);一个精美的乌木匣子里装着魔杖(和许多施法者那样,魔杖真假交错着放,只是尖鼻子的匣子里真货只有假货的十分之一还不到);一具枯干的尸体被当做披挂魔法袍子的衣架(统共只有一件,而且上面的符文弄错了一个字母);而巨大的书桌上摆满了墨水瓶和羽毛笔(其中一些因为保存不善而已经失效);如果让一个龙裔或是如阿尔瓦这样的法师来看,这个房间无处不是笑点,但让一个凡人来看,这里和巨龙的巢穴也没什么两样,又危险,又神奇,堆积着令人无法想象的财富。
但守卫队长没有犹豫,他知道儿子一旦进入到那个房间,就会耗费很长的时间——前任城主命令他的儿子做事的时候他都有小心地窥视过。他脚步轻捷地径直走向他儿子存放一些重要物件的小柜子,这个柜子被做成一个婴儿脑袋(或许原本就是一个婴儿脑袋)的样子——他咬破指头让自己的血流出来,擦在那个婴儿干瘪的嘴唇上,就像他儿子所做的那样——这个魔法用具是尖鼻子从其他术士那儿弄来的,但他在重新施法,把它变成完全属于自己的时候犯了和和设置门扉密锁相似的错误。
婴儿的嘴错误地张开了,有人或许会奇怪一张婴儿的嘴如何能够像蛇一样张大到极限,但守卫队长在看着那张有着头颅一半那么大,暴露出光秃牙床的嘴时只感到了恐惧与恶心,他迟疑了一下,非常短暂,就伸手从那些凡人本该无从分辨的奇特物品中取出了一个小水晶瓶,这也是他的儿子和他炫耀过的——他在术士塔服侍一个导师召唤而来的魅魔时,因为足够的殷勤和无耻,魅魔在离开之前赐予了他一缕头发,他制作了一瓶珍贵的药水,里面放进魅魔的头发,这样只要他喝下去就能变成一个强悍的恶魔,可以毁灭整个小城的那种。
红袍的父亲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而且他觉得或许这也是命运所期望他去做的——他想要玫瑰女士,但他知道,如果玫瑰女士说的是真的,那么他可能就永远得不到他了,他的儿子是个怎样的人他很清楚,虽然他一直骄傲于他有着一个术士儿子,但这个术士儿子在术士塔里厮混得似乎没他以为的那样好,如果玫瑰女士的弟弟真的成为了一个受导师看重的红袍,那么也许他的儿子会强迫他忘记先前的任何一个念头。
但他可以成为恶魔,一种比凡人,比术士更强大的东西,他可以得到玫瑰女士,这个小城,或许整个城邦也说不定。
他这样想着,拔开瓶盖,一口就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喝了下去,味道并不让人难以接受,甚至有点甜蜜,但它没有分散,也没有融化,而是直接进入到他的胃里——他的确有感觉到力量从他的身体深处迸发出来,他想要笑一声,却被一股思想猛地拉拽住了——如果是尖鼻子,最起码的,作为一个术士,他在打开瓶盖的时候就会觉得有点不对,因为这个盖子一样施放过法术,不是说打开就打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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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鼻子坐在一把被丝绒包裹着椅座和靠背的椅子上,这把椅子是他最喜欢的,而且垫子里的鹅绒也很厚,但他只觉得如坐针毡——房间里有点冷,但他浑身上下仍旧像是刚被人从浴池里捞出来,他紧张地用指尖擦去汗水,现在不算是深夜,但对方是否愿意接受他的呼唤就不是他可以决定的事情了。不过他今天还算是幸运,一个模糊的身影(就像是在浮动的水面下)很快出现在水晶球里,可以看得出那个影像正在严肃地蹙着眉,似乎因为受到打搅而异常不满。
这样的询问当然不会无需付出代价的,对方所索取的每一样珍贵的事物都在剜着尖鼻子的心,而且他对尖鼻子的了解要远超过尖鼻子对他的了解,尖鼻子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有在自己身边藏了一个小魔鬼那样的奸细——也许有,也许没有,但这个不是他现在能够考虑的。
“先告诉我。”尖鼻子哀求道。
“先给我。”那个术士毫无情面可言地说,对于尖鼻子这种虽然不能说是完全的失败者,但也比失败者好不到哪儿去的家伙他没有那个必要去虚以委蛇,而且他一点也不相信尖鼻子会在得到答案后履行承诺。
尖鼻子愤恨地抓了抓手指,他奔回到自己的书房里,书房里静悄悄的,看上去和他离开之前没有什么两样,他将自己的血擦在婴儿头颅上,然后从它的嘴里取出一颗宝石,这种囚禁着一个灵魂的宝石可以被术士们用来充作与魔鬼交易的报酬,还有两只卷轴,一只符文,他从盗贼公会的法师那里高价购买的,都是紧要时刻用来保护自己的,但现在,它们也可以起到相似的作用,但这种被强迫与被羞辱的滋味并不怎么好受。
而且他还不得不等待上好一会儿,因为那个愿意给他答案的术士应一个同伴的召唤去做事了,他原本可以等着尖鼻子的,给出一个答案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但尖鼻子没有那么重要,至少对他而言——等到他再次回来,并且施法拿到了属于自己的报酬后,尖鼻子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讯息。
“爸爸!”尖鼻子喊道,“爸爸?”
他寻找着自己的父亲,却发现他的父亲并不在这座宅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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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痛。
红袍的父亲蜷缩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这里堆积着粪便与灰土……大只的老鼠和蟑螂在这里做窝,但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落在了它们的巢穴上,除了那些不幸一开始就被碾死的,剩下的小生物们无不四散奔逃,在逃出一段路后,一只老鼠转头回望,它是鼠群中年龄最大的,也最有经验,知道这样的袭击并不都代表着灾祸,时常有人或是人体的一部分被投掷到这里来,每一具都能让它们美美地吃上很久,而这个生物的气味像是也在说明它是其中之一,它闻上去满是血腥味和腐烂的气味。
它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但随即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喊叫,转身逃走了。
很痛。
这个衰弱的人类已经不再是原先的样子,就算让他的儿子来辨认也认不出来——脓疮从他的皮肤下方拱出来,将皮肤撕裂,白色与黄色的浓稠液体混合着鲜血从破开的创口流出来;他的骨骼在产生变化,变得更细更长,把他的身体拉长到原先的两倍之多,而他的下颚在往前伸,伸长到像是一只凿子的形状,唾液不可控制地从无法合拢的嘴里流出来,他的鼻子向上翻起,鼻梁腐烂,黑色的刚毛从溃烂的肉里爆出来,他的眼睛从眼眶中突起,膨胀到外面,就像苍蝇一样有着无数只紧密排列在一起小眼睛,并且能够四处转动。
当然,那个魅魔和服侍她的人类开了一个小玩笑,她的头发必要的时候可以换来一顿丰盛的灵魂美餐,怎么可能无偿地赠送给某个人类呢,如果是个经验丰富的术士,他应该一眼就能看出这是魅魔随手捡拾的碎片,可能是某个灵魂蛆虫身上或是劣魔身上的,这种碎片在无底深渊多的就像是主物质位面大海里的沙子。
但尖鼻子不知道,他的父亲也不知道。
尖鼻子的父亲厌烦地撕掉残存的皮肤,那些属于人类的部分不再受到他的喜爱,他的新身躯虽然还有点黏答答的,但每个婴儿都是黏答答的,他试着震动了一下身上的翅膀,那对透明的小翅膀只有它过去的手掌那么大,但一点也不妨碍它们提起那个庞大的身躯。
他飞向了“雾霭”旅馆,他的速度是那么地快,快得几个还没来得及找到目标的盗贼与流民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黑影,他们无不心惊胆战地诅咒了一句,就急忙逃进任何一个他们觉得安全的地方——一个流民在钻进一个废弃的窖井的时候觉得面颊上有点痒痒,这才想起之前被狂风吸引而抬起头来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脸上,也许是灰尘,或是粉末,他伸手抓了两把,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将自己的脸抓了下来。
畸形的怪物轻轻地落在了旅馆的外墙上,他沿着外墙缓慢地爬行,就像是一只蜥蜴,他记得玫瑰女士的房间在那里,因为他曾经雇佣过吟游诗人彻夜在她的窗户下吟唱美妙的诗歌,诗歌还是他自己做的。
窗户几乎只能容许他探入一个头颅,但他有六只爪子,爪子在窗户的边缘一扒,只不过是木质板材里夹着泥土的墙体顿时地崩塌了一大块,但他刚想把头探出去,一道迅猛的火焰就击中了他,他发出难听的嘶喊,翅膀震动着,火焰只在他身上燃烧了一瞬间,就因为遍布的粘液而无可奈何地熄灭了——他悬浮在空中,无数只小眼睛得到的无数个影像在他的头脑里聚合,形成一个令他嫉妒不已的景象——一个又年轻,又俊美的男性。
嫉妒促使着他不顾一切地射出舌头,就像蜥蜴或是青蛙那样收卷在头骨里的舌头眨眼间就穿过了将近十尺的距离,舌头的前端带着空心的尖刺,他的舌根颤抖着,迫不及待地想要吮吸敌人的鲜血。
但这根舌头被一束爆发的隐形能量裹挟其中,变成了四下飞溅的腥臭肉糜,怪物发出一声尖叫,他反身攀附在邻近的屋子外墙上,而后毫无预警地再次撕开了墙壁,从里面拖出了一个孩子,急切地吞了下去,人类幼崽的幼嫩身体顿时让他感觉好多了,他向屋脊上爬了几步,转过脑袋冷酷地注视着那个并没有马上逃走的人类——他的舌头伸展在空气里,除了颜色更为艳丽一些之外,与原先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玫瑰……”怪物含糊不清地喊道。他能够感觉一种力量正在驱逐他,强迫他离开这里,但得到玫瑰女士的执念大概是他作为人类时唯一的残留,他只晃了晃脑袋,随即如同一个幻影般地消失了——属于玫瑰女士的气味粒子弥漫在另一个方向,他的舌头和鼻子是这么说的,他如同一个噩梦般地沿着外墙爬向玫瑰女士现在的房间。
异界的灵魂在一个瞬间后就听到了女性的尖叫,他走到面临街道的窗户前,毫不意外地找到了正在与那个怪物对峙的玫瑰女士。
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女性,玫瑰女士可以说是坚强的,虽然在刚看到这个恶心的东西时,她不可避免地叫喊了一声,但与此同时,她从床上跳了起来,拔出了压在枕头下的短剑,然后随手丢出了一直没有熄灭的烛台,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怪物的舌头猛地把它卷住,随即融化的烛油和火焰让他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
而这个时候,玫瑰女士已经从他撞出的那个大洞里跃了出去,二层距离地面有九尺之多,但对于一个战士来说这并不困难,但她的双脚在完全接触到地面之前,红袍的父亲所变化而成的怪物已经降落到了她的眼前。
“小玫瑰……”那个怪物柔情万种地喊道:“我的……小玫瑰……”他从没如此热烈地渴望过一个女人,与之前他只想要享用她饱满柔滑的身体相比,他现在的想法更真挚与深沉了,不但是身体,他同样,或说更为强烈地渴望着她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