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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渐渐从迷乱中清醒过来,发现天已经大亮,房屋、屋内陈设都好好的,自己正穿着昨天的衣服,侧躺在一堆书中,被冻得手脚冰凉,瑟瑟发抖。
一张潮乎乎的纸,被他的体温烤干了一部分,并粘到了他的脖子上。他把纸撕下来,发现是一张对折着的,手写的信一样的东西,上面的内容隐约可辨:
“灯火不能灭它知道我在哪儿,并很快就能找到我我必须消灭它它在叫我,但也许它这次没有伤害我的意思某种影响力似乎在通过它起作用……雨和雷和风太吵了……那个东西正在占据我的心……
记忆出问题了。我看到了我以前从不认识的东西,别的世界和别的星系……黑暗……闪电好像是黑的,黑暗好像是光……鼓动翅膀飞过空间,漫长的路……无法飞越光的空间……穿过散发恐怖光芒的深渊把它送到……我看见它——朝这儿来了……”
高明曜把这张带着霉味儿的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只能由字迹判断出,它不是出自王建业之手。至于它到底从哪儿来的,又是否是谁写给王建业的求救信,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王建业早几天还从那本陈旧的《伊本集》中,无意间发现了一张画有大海和船只的明信片。从上面的油印方式和风格,可以判断出那是个很有收藏价值的老物件。可能在不知道多少年前,由某个人夹到了书里,再也没有想起来。
一旁的煤油灯早已经燃尽熄灭,上面的金属摸上去也没了一点儿温度。
高明曜站起身,扫视了一圈屋内,最终视线又转回了那些书上。
是梦吗
昨夜这屋子里发生的一切,是梦吗
还有更多的噩梦
他确信,在自己昨晚彻底失去意识之后,在恍恍惚惚中,他看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巨大生物。
虽然他当时清楚的知道,那只是晕倒之后看到的虚幻的梦境,但还是被那生物带来的,极度强烈的恐惧所支配!
他不知道那生物的名字,只看到它从一大片水域中升起,庞大的身影令人难以置信。它的皮肤似乎覆盖着古老的触角和眼球,无尽的翅膀几乎完全挡住了星空。
当它出现时,整个天地仿佛都被他的存在所压迫,那是一种人类无法忍受的恐怖力量。
高明曜知道,自己已经看到了不该看到之物,但又无法逃避它的眼睛似乎穿透了高明曜的灵魂,轻而易举就可以毁掉他的意志。
在那个可怕的时刻,高明曜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和绝望,感觉所有的希望,都已经离他远去。那是他当初确诊癌症时,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啊啊啊,我赢了说好了的,可不许耍赖哦,说话要算数,哈哈哈”
“算数,算数,哎,讨厌”
“哈哈哈,一、二、三、四、五,这五个都是我的咯~”
“莉拉,赫尔斯,回来吃饭啦!”
“知道了,妈妈”
有两个孩子笑跑到围墙下,又在家人的呼喊声中离开了,骤然变化的动静,把高明曜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他顺手拉过倚背上的外套穿上,迎着清晨的曙光,走出了房门。他想要远离屋内一地踏碎的尘埃和恐惧的余味,把昨晚的一切,都当作一个难以磨灭的噩梦。
再次爬上屋顶,他高高地站着,尽力眺望远方,希望看到王建业和那个侏儒一同回来的身影。但等了很久很久,始终没有任何回来的迹象。
有几个男人从林地中捡柴回来,高明曜慌忙跳下去,询问他们有没有见过王建业。可他们全都摇了摇头,表示没有见到。
其中一个叼着卷烟的中年男人看出了他的担忧,安慰道:“别太担心了,林地那么大,遇不上很正常。况且他和那些侏儒在一起瞎捣鼓什么,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完事儿了肯定就回来了。”
是的,他一直在为王建业担心。尽管王建业有一天,可能真会和特朗嘉说的一样,送他上西天,他还是为自己唯一的朋友惴惴不安。
再加上,他昨晚对王建业的信任有所动摇,所产生的愧疚,自然而然地就加重了心底里的担忧。
昨天,王建业不在的时候,他不必假装对那些书没多大兴趣,于是一下子阅读了太多,也不管有没有理解消化,以至于他最后总有一种精神到了承受极限的感觉。
所以,他打算今天放过自己,暂时不去读那些书了。
树影绰绰,他再次独自一人爬到屋顶上发呆,任由经过的人对他投去疑惑的眼神。
一直到夜幕降临,王建业还是没能回来。高明曜开始感觉更不安,只好提了煤油灯,站到路口处昂首翘望。
反正回屋去自己也睡不着
他在心底里嘀咕着,好让自己更平静地在这里等候。
实际上,还有另一个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原因,那就是他惧怕再出现昨天晚上的情景,惧怕那种超越人类承受极限的痛苦,惧怕那个梦,并且惧怕自己一个人待在屋里。
今天一整天,除了傍晚时候进屋取煤油灯、煤油和火石,其余时间,他全都待在屋外。
起初,不远处的空地上,还有吃过晚饭的孩子们在玩耍,大人们坐在一起聊天,算是比较有生气了。
有人还送给他两块蔗糖米糕,并邀请他过去一起聊天。在交谈中,他装作无意间提起昨晚的噩梦,没想到众人听了,都是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甚至还有人说:“是这样的,我也梦到过差不多的情景。”
随即话题被岔开,众人又聊起了老杰克的死亡事件。据说他在一天下午,被人发现死在了自家屋里,脑袋上有一个花生米大小的,很深很深的洞,看上去肯定是到达了他的脑颅中央。
虽然那个洞没有流血,也没有青肿,但确实是他身上唯一的外伤了,大家由此推断,那个洞肯定就是他的死因。
高明曜从众人的言语描述中,隐约觉得这个老杰克很熟悉,过了一会儿才回想起来,可能是那个接替王建业在林地里值班的人,那个皮肤很黑、邋里邋遢的,总是傻笑的男人。
他的猜测也得到了证实,一个据说是参与了聚居地管理的人说:“就是那个人,老杰克,我看过那个名单,他就排在王建业后面。”
另一个人说:“哎,他不是在林地那里值完班,回到家第二天死的吗?”
众人皆点头说是,随后又一起猜测起,老杰克之所以死的这么突然,是不是因为在林地里触犯了什么禁忌。
一个阿婆嘲讽的说道:“他就是个变态,经常虐杀各种动物,属于是死了活该,遭报应了。我住得离他最近,时不时就能听到他屋里动物的惨叫声,过去制止吧,他又伪装出那副憨厚的傻笑。装什么好人真是,恶不恶心!”
众人一阵嬉笑,“好啦,您就别气啦”
高明曜每天都和王建业在一起,几乎不怎么出门,所以是第一次听说老杰克的死亡。随着大家的话题再次转变,讨论起林地中的各种禁忌,他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感觉周围的气温更低了。
之后随着夜越来越深,温度也开始攀升,众人在微微的闷热中渐渐散去,最后只剩高明曜一个人,还脚边放着煤油灯,坐在那一小块光亮中。
漫长的等待中,他又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到从小到大家庭对他的照顾和期待;想到自己大学毕业,意气风发;想到自己小有所成,周围皆是恭维庆贺又想到自己遭人算计,一朝失去所有,还罹患绝症。那时候,他坐在医生对面,低声询问:“医生,我如果不治的话,还能活多久癌细胞,如果不管它,会,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一只大鸟嘶叫着飞过天空的时候,他又想到了赵觉醒,那个高中时候的同学,在医院附近的破椅子上遇到他,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落魄,始终在明里暗里的帮助他
如今自己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消失了,他,那么善良的一个人,该是背负了多大的心里负担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知道自己的打算呢
过往的经历,正如跑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中闪过的时候,远处彻底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和粗重、缓慢的呼吸声。
他大着胆子问道:“王王建业吗?”
没人回应,但可以听出窸窣的动静更大了,像是有人,或别的什么,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他不由地联想到,一只在黑暗中茫然踱步的猛兽,本来在饥饿中已经精疲力竭。
突然,高明曜说话了。
这声音给了它希望,让它精神一振,促使它向着猎物奋力跃进
正在高明曜越想越紧张,犹豫着找个什么东西防身的时候,黑暗中一个人影儿越来越清晰,离他越来越近,并发出一声轻微的:“是”
随后,“嘭”的一声,那人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精气,直直地摔倒在地上。
那一声“是”听上去很像王建业的声音,高明曜提着灯紧跑几步过去,用煤油灯一照,果然是他!
此时的他浑身血污,头发干枯如蓬草,嘴唇干裂,面色煞白,已经完全不像一个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