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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我和这位乔老师相视而笑。
刘建还是来上学了，看来只要能不下地，他的脸皮可以比城墙还厚。
刘二德到学校给张校长还了学费，说不能让张校长出钱，但也说了这学期念完，明年就让孩子下地干活儿了。
其实我觉得他应该是因为被说开了，怕丢面子，才来还钱的。
至于下地干活儿这件事，张校长也没说什么了，虽然刘二德没有直说，但是意思还是很明显的。
这会儿念书没用，不如下地！
确实没用，张校长反驳不了什么，又上不了大学，又找不着工作，上了学最后也是下地干活儿。
乔老师呢，上课就当不知道那样，也没有去说刘建什么，这年头老师很懂事的，该说不该说的，都不说。
只有这样，才能在这段岁月里好好当他的老师。
那位女老师，自然也不说了，得照顾孩子自尊心嘛。
虽然我很想说，他就是知道你们会照顾他的自尊心，才继续来的，利用的就是你们会照顾他的自尊心！
要不是因为知道你们会照顾他自尊心，他会宁愿丢脸也要回学校多躲几个月的农活嘛？
但也只能照顾，那不然咋整呢？
村里大部分孩子不是这样的，绝大部分的孩子，都被迫的懂事着呢。
比如一个叫小莲的姑娘，她家里就两个女孩儿，她和小她一岁的妹妹，据说是生了她妹妹之后，母亲坏了身体，不能生了。
母亲身体不好，父亲身体也不太好，家里开始困难起来，小莲三年级，妹妹二年级，开学一段日子后小莲找到我，
“老师，我才上了半个多月的学，我现在不想上学了，那学费能不能退给我啊？”
三年级的孩子，那么大点儿，鼓足了勇气找我说的。
我问，“为啥？”
小莲咬死了，“我就是不喜欢念书。”
我只能说，“就算要退，也得是你爹妈来退，我找你爹妈说说？”
小莲惊慌起来，在我一再追问之下，才说出了实情，
“家里困难，娘身体不好，爹娘一直在吵架，我想退学帮爹娘多干点活儿，妹妹一个人上学就行了。”
小莲是真心的，哪怕我说，“要是老师给你交学费呢？”
小莲还是很坚定地说，“老师，不是光学费的事儿，还有家里的活儿，我长大了，可以给家里干不少活儿的。”
我最后还是让她父母来，我以为这样，小莲也许可以继续念下去书的，结果第二天，小莲的爹就来学校了。
我当时想着，要不是我说她父母来可以退钱，小莲爹应该都不会跑这一趟的。
我只能给他退了钱，这个消瘦的男人也才二十多岁，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就这么拿回了学费，那么几毛几分的钱。
小莲跟着他爹回了家，看着他俩的背影，我知道，这样的人家太多了，我没那个本事管太多的。
一天的教学结束，放了学了，孩子们都已经离开了，等我出校门的时候，发现小莲爹蹲在门口呢。
我看向他，让别的老师先走，支起自行车，走向他，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他颤抖着手，又把那个学费拿出来，“祝老师，让我家小莲接着念书吧。”
我接过学费，他捂着脸，抹了把眼泪，然后又突然笑着对我说，
“不是小莲不想念书了，她天天看着书呢，小莲就是可怜爹娘，我供她，供到供不起为止。”
小莲爹走得时候，大概也只恨自己没本事，身体又不行，才让孩子为家里操心吧。
还没过几天呢，就是刘建磨磨蹭蹭不肯回家干活儿的那时候，小莲的妈妈去世了。
病了好一阵子了，前头吵架也是因为小莲妈不肯去看病，觉得浪费钱，结果就没挺过去，没了。
小莲还是没能继续读书，这回，小莲爹没有来要学费，但我还是找到小莲的妹妹，让她把学费带回去了。
他们家供两个孩子，一个身体不好的男人干活儿，确实有压力。
没搞什么捐款，没用的，捐钱也没用的，救不了这个家的，这会儿买什么都要票，有钱也改善不了他们的生活。
为什么在我们那个时代，很多老人都会觉得孩子们不懂事呢？
因为他们二十来岁的时候，已经是孩子的爹妈了，已经用瘦弱的肩膀撑起一个家了。
而我们，二十多岁甚至三十多岁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是个孩子，天天阿巴阿巴的呢。
后来我组织了一次考试，小莲妹妹以第一名的成绩得到了我个人奖励的十斤白面。
她瘦小的肩膀，背着十斤白面踉踉跄跄往家里走，完全没要别人帮忙。
这是学校里心照不宣的补贴方式，不会说你家困难给点吃喝，而是用奖励的方式，时不时帮助一下生活困难的孩子。
他们开开心心领着米面回家去，不知道老师们悄悄用自己的工资补贴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