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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宗等得心急火燎,已经有些不快,而今却又要沐浴,心里便有些生气。但一想,既然要我沐浴了,应该就能如愿,于是不得不随着李婆婆到旁边的浴室中洗浴。沐浴完毕,再被李婆婆领回到刚才就餐的后堂中。桌上已经重新安排过,换上了清爽品味的小菜和果品茶酥,杯盘桌面清新洁净,满屋芳香。为了消磨时光,徽宗只得跟李婆婆相向而坐,徐徐饮酒。二人饮了半天,仍不见李师师现身,徽宗心中已经越来越烦躁不快,可又不能表现出来。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看窗外,早已经是夜幕降临华灯璀璨,李婆婆才手执蜡烛,引领徽宗来到一间装饰清雅、芳香扑鼻的房中。墙跟一张枣红小几,两把枣红圆凳,房间正中是一张铺设十分讲究、覆盖牡丹罩布的大床。徽宗想,这是师师的闺房了。可进门之后,只有一灯荧然,却不见师师的身影。徽宗不禁狐疑:今夜还能见到师师吗?难道她们要耍自己?他没有心思坐,就在几榻之间徘徊。在他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苦苦地盼、苦苦地等,一下午一晚上了,始终见不到人。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煎熬、也是一种折磨。如果最终真的见不到,那就是羞辱,并且是不能忍受的羞辱。倘若他们真的让自己蒙羞,哼
正这样想着,只见李婆婆拥着一个少女姗姗而来。徽宗一看,妈呀,这不就是昨天傍晚跟自己说过两句话,然后就挽着周邦彦进楼的那位吗?李师师!但见她秀眉夺山黛,媚眼流河波,身材曼妙,袅娜娉婷,淡妆而不施脂粉,一身日常穿着,并无新艳衣服。跟昨天傍晚的装束打扮判若两人,却又别有一番韵味。显然,她新浴方罢,清丽如出水芙蓉,淡雅似雨后百合。见到徽宗,却流露出不屑的神态,既不行礼,也不屈膝,更不吭声。李婆婆小声对徽宗说:“此儿性格倔强,大官人勿怪哦。”
其实,这是李师师初见新客的惯常表现。她不但是这樊楼的头牌,而且是名扬天下的才女名妓,她知道自己的身价,也知道如何对付这些男人。因此,但凡新见客人,在不知其身份地位名气的时候,她都是这般态度。待熟悉了之后,若是只有钱而无才无艺有品者,她只陪其稍坐,顶多弹首曲子,就谢客送人;但若是有才艺品位俱佳、特别是大才子高品位者,才能赢得她的真诚热情相待,甚至相拥相偎,直至鱼水之欢,更有的还会成为她的长久知己,如周邦彦。
徽宗借着灯光仔细打量师师,只觉得幽姿逸韵,光彩照人。这样漂亮的女孩,徽宗的后宫里并不少。可就是她身上的一种味道、一种浸人心脾的味道、一种令人心驰神往的特殊感觉,却是后宫那些女孩们所没有的;尤其令徽宗震惊的是,她的眉宇间、眼神中、口唇上缓缓溢出的那种优雅、高洁和纯美,却是沈婉也没有的。
徽宗盯着她看了好久,才想起问她:“你,就是师师小娘子?”
对妓女的称呼,是颇有讲究的。对此,徽宗早就是明白人。在做王爷时,他曾经多次跟着王诜到勾栏瓦子去听琴赏曲,也去撷芳楼嫖妓,因而这对他来说,并非难事。
师师听徽宗问她,眼皮都没抬,只娇声回道:“嗯,谢大官人垂顾。”
徽宗又问:“年方几何啦?”
师师却拒而不答。徽宗再问,师师竟起身走到离徽宗更远些的另一张小几前坐下,不再吭气,两眼望着屋顶,颇有鄙夷不屑的意味。
李婆婆只好又附在徽宗耳边说:“女儿她喜欢清静,与陌生唐突客人相处,就不喜说话。大官人切勿在意哦!”说罢便放下帷幔,退出门外去了。
徽宗虽贵为天子,但此时他的身份是个有钱的大商人。再说,他也能理解,毕竟李师师才貌俱佳色艺双绝,又见过大场面、处过不知多少名人显贵,此时自然不能显出不悦,虽距师师近在咫尺,却有远隔万里之感。
直到李婆婆开门离去,师师虽依然不说话,但却解开玄绢褐袄,换上一身轻便装束,轻卷右手衣袖,取下挂在墙上的琵琶,端坐小几前,纤指一拔,顿感云淡风轻鸟语花香,接着便弹奏起来,一曲《平沙落雁》,清丽婉转,动人心弦。只见她转轴拨弦,轻拢慢捻,刚柔交错,轻重相揉,只觉得音韵悠扬,沁人心脾。师师每弹完一首,便若细品慢饮杯中美酒一般,停顿一会儿 ,再调新弦,另弹新曲,一连弹了三首,却一句话都没说。此时,微宗一看,已是五更时分,担心回宫晚了引起群臣怀疑,便惶惶然告辞离去。
徽宗走后,李婆婆进来收拾房间,怪她说:“这个人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你看他那相貌、那眼神,那言谈举止,出手又大方阔绰。你可不该冷落人家。”
师师因是在自己卧房里见到徽宗,事先就听李婆婆说赵乙出手大方,以为不过是一名有钱人而已,又没有多少才学,说不定就是个酒囊饭袋,压根就不是自己喜欢的人,更不值得重视。
正应了那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老话,又道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徽宗带着张宁进楼时,恰巧先后被两个在皇家画院跟徽宗学过画、同样前来找妓女寻灵感的画家认了出来,于是次日就传得沸沸扬扬,传说去李师师家的所谓富商,就是当今天子。
李婆婆听到此消息后,惶恐不已,生怕因招待不周和师师冷慢皇上,会有斧钺之诛。可李师师却从容说道:“他是天子,既然天子既肯光顾,就不会要我性命,不须担忧。”
事实证明了师师的判断,也足以说明师师对达官贵人们心理和处事方式的深入了解和精准把握。
微宗那天凌晨回宫后,一则因为早已过了睡觉的时辰,二则眼前全是师师那高贵优雅的姿势、那在琴上欢腾飞舞的十指、那随着琴声不断变化的脸色和眼神、更有那婀娜的身姿和光滑的粉颈,令他既感慨又激动还兴奋至极,当然也有没听够的遗憾。哪还能有睡意?无法入睡,就躺在龙床上,展开想像的翅膀畅想,想着何时再去听师师那魔性而醉人的琴声,去看师师那完美的形像和弹琴技法,去与师师深度交流,进而能够,畅想着畅想着,就觉得必须要对师师做点什么,不然的话,下次再去,师师若还那样冷淡那样勉强,岂不令人尴尬难堪?
于是,干脆起床,对张宁说:“去,把宫里珍藏的那把蛇跗琴,给师师送去。”
张宁知道,所谓蛇跗琴,就是指琴箱的木壳上漆有黑纹,犹如蛇腹下的横鳞一般,这些横鳞称之为跗,因此叫做蛇跗琴。此琴价值连城,是皇宫所藏珍品,轻易不会让人见到,也从未有人用过。只有徽宗特意给张宁介绍过一次。为博佳人青睐,不惜一掷千金,以国藏珍品为诱饵,足以说明徽宗对李师师的重视和希冀。
这次,张宁到樊楼后,对李婆婆直接表明了身份。李婆婆从上午听说了关于大富商赵乙就是皇上的传闻后,本就一直惶惶然担心不已,一见张宁前来,就如接天神般直接就把张宁带到了师师弹琴唱曲的房间里。张宁不但送下了琴,还把带在身上的二十锰白金交给了师师,特别说道:“当今圣上久闻你的英名,皆因皇上多有不便,未能耳闻目睹你的琴声和歌声。昨晚皇上观赏过你弹琴后,大加赞赏,特赐予你这把无比珍贵的皇宫藏品,并赐你这二十锰白金,希望有机会再度聆听你的琴声,并能欣赏你的歌喉。”
李师师跟李婆婆的表现截然相反,虽然态度较前稍稍好了点,但并没显出无比的欢欣和激动,只是说:“哦,代师师谢圣上。但愿有缘再会。”
张宁趁热打铁,问:“那,今天可行?”
“哦,不巧呢,已有约好之人。改天吧。抱歉了”。师师的回答不冷不热。
此后两天,徽宗每天都让张宁前来询问,得到的答复如出一辙。其实,这两天,并无相约之人,只是李婆婆找人修缮装饰房舍,凡是皇上来时到过接触过的地方,全部都进行了装修装饰。至第三天下午,张宁也不再见李师师,而是用命令的口气对李婆婆说:“本官希望你们掂清事情分量。天底下还有谁能比皇上更重要更尊贵更值得接待?天下谁人不是像久旱的禾苗盼春雨一般渴盼得见天颜?可又有几人能见到皇上?别不识抬举。皇上有旨,明天下午驾幸樊楼。准备接驾吧。不过,皇上还是微服前来,还是以上次一样接待,不得兴师动众,不得暴露皇上身份,还要严格保密。记住了吗?”
“啊、啊、啊啊,奴家记住了,记住了;一定一定。师师定当好好接待,好好接待。”李婆婆见张宁不悦,便满脸惶恐连连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