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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隐隐,绿水迢迢。
桥堤相连,渔舟时现。
京城西南郊外,有湖名为鉴湖。
这里拥有江南水乡的静美雅致景观,也是酷暑时节绝佳的纳凉胜地。
京中权贵豪富之族,不少人家在鉴湖周遭都有避暑别院。
暑气渐盛,时有车马往来于鉴湖和京城之间。
在这片青苍叠翠里,有一座掩映于竹林中的庄园。
园中茶室之内,两名男子对面而坐,一应侍女仆役皆已屏退。
挑窗外隐约可闻溪水潺潺,又有清风穿过竹叶簌簌作响,宛如一曲灵巧清新的雅乐。
在如此悠闲从容的环境中,茶室内的气氛却很沉肃。
坐在东边的是一位中年男人,虽然他在大齐朝堂上声名不显,只是在礼部挂了一个员外郎的虚衔,但他在京中达官贵人中的地位着实不低。
此人面容清癯,一缕短须,清贵文士之气显露无疑。
他叫高确,表字乾初,乃是龙林高氏家主,当今刑部尚书高焕便是他的堂兄。
江南九大家乃是坊间闲散汉子编排出来的称谓,确切来说这是李端南渡之前便在江南颇有名气的九姓望族。
这九家之中,锦麟李氏因为李道彦的存在,十余年来早已压过其他八家一头。
紧随其后的便是清源薛氏,在很多人看来,薛南亭便会是下一个李道彦。
等李道彦退出朝堂,倘若李适之无法扛起那面旗帜,清源薛氏追上锦麟李氏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剩下七家的际遇各不相同。
德安郭家、永新王家、长乐宁家、兴山乐家,这四家的本宗因为涉及京城谋逆大案,被先帝杀得人头滚滚,只是没有波及到其他旁宗分支。
宁潭丁家、博越陈家、龙林高家因为比较老实,不仅没有蒙受损失,反而趁着那四家倾覆的机会占了一些便宜。
虽然这些便宜只是天家、朝廷、李家和薛家分割之后的边角料,但是因为那四家积攒的产业实在太多,也算是一笔飞来横财。
高确对此自然没有太多的愧疚,倘若那一次高家也被殃及,其他人在分食高家产业的时候定然会比他更凶狠,反而是他以及高家子弟的举动比较温和。毕竟在很多权贵看来,高确和其他人相比更像是崇尚风雅之道的清贵文士,无论何时都会讲究分寸二字。
或许这就是龙林高家的生存之道。
然而此刻在这间清香袅袅的茶室里,这位中年文士的额头上隐隐沁出了汗珠。
他右手端着白瓷茶盏,心不在焉地品着上品碧潭飘雪,目光不时看向对面的男子。
那人大约三十五六岁,面容刚毅棱角分明,又带着几分落拓风霜之意,犹如一柄半出鞘的长刀,一抬眼一低眉都会散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凌厉锐意。
他身躯高大肩膀宽阔如山,天然便有一股强势的枭雄之气,从衣着细节判断并非养尊处优的贵人,但是在高确面前明显气势更胜一筹。
高确放下茶盏,轻轻咳嗽一声,欲言又止道:“上次见你应该是在十年前,这些年你杳无音信,没想到…”
“没想到我还活着?”
男子浓眉一挑,微露笑意。
高确略显尴尬地笑了笑,随即意识到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弱势,便敛去笑意淡淡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敢出现在京城周遭。”
“自从十七年前破门而出自生自灭,我就已经不是长乐宁家的人,谁还会记得我这个天生有反骨的宁家庶子?那时候河洛城还没有失陷,李端也没有逃到江南另立朝廷,只怕连织经司的秦正手里都没有关于我的卷宗。”
男子凝望着高确的双眼,悠然道:“不瞒高叔,来见你之前我已经在京城转悠一个多月,特地近距离瞻仰过织经司那座青灰色的衙门,感受了一番天家鹰犬的威严。”
高确闻言不太自在地说道:“也是,这世上值得你宁不归畏惧的人和事委实不多。”
宁不归,在十七年前名叫宁术,乃是长乐宁家上代家主的庶子,破门而出后改掉了自己的名字。
江南九大家无数子弟当中,宁不归是第一個敢于主动脱离宗族势力的怪胎。
高确对这段往事的诸多风云变幻颇为熟稔,但时至今日他依然不知道当年才十七八岁的宁不归如何能做成这件事。
在这个世道里,宗族对于一个人的影响可谓从生到死,自古以来只有宗族将不肖子孙驱逐,从未见过有人能够主动脱离宗族的禁锢。
偏偏宁不归完成了这桩前无古人的壮举。
虽然他从小就是武学天赋极其出众的奇才,但是任何一个世族都会豢养很多高手,更遑论长乐宁家这样的门阀,如果以为仅靠个人武勇就能逼迫这种门阀低头,显然是一种很天真的幻想,根本不了解千百年时光养成的惯性有多么恐怖。
破门而出之后,宁不归便成为草莽中的浪荡游侠,刚开始还会留下踪迹,近十年完全消失在茫茫山川之间。
高确万万想不到,自己只是来鉴湖别院散散心,居然会被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近前。
莫看他表面上风轻云淡,实则内心很是忐忑,倒不是担心宁不归会对自己不利,而是在长乐宁家已经被抄家的前提下,这个宁家乃至江南九大家无数子弟中最桀骜的异类出现在茶室里,毫无疑问是来者不善。
高确对于那四家门阀的倾覆是有一些兔死狐悲之意,可他不想与对方扯上关系,那样做的风险实在太大。
宁不归似是看穿这个中年文士的心思,淡然道:“高叔不必忧心,我今日来此不是要拉着你做一些会引来灭门之祸的事情。”
话虽如此,高确仍然不敢放松,勉强笑道:“贤侄莫非是来找我叙旧?”
“你我之间有旧可叙?”
宁不归一句话就让高确神情一窒,随即便听这头孤狼话锋一转:“还是聊一聊这大半年来,龙林高家在长乐宁家的尸体上攫取了多少好处?”
高确终究不像王晏或者丁会那般心狠脸硬,闻言不禁叹道:“贤侄理应知道,如果我们几家不出手,那些产业和田地只会悉数落入天子手中。”
“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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