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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学士黄大人捐赠云溪先生竹雕山水人物笔筒一个!起拍价,银二千两!”
黄大人乃内阁学士,黄家与四皇子萧玳母族朱家关系亲近,拿出来的自然也是珍品。
价格噌噌上涨,不久就喊到了三万二千两,被一位大腹便便的富商买下来,获得众人的赞誉。
下一个又是另一位阁老的白玉转心莲子瓶,同样是有钱难买的宝贝。台下众人此起彼伏地叫价,不一会就卖出去了。
“小姐,咱们要买什么吗?”看了一会儿,寒露问。
“不买。”
“啊?”寒露有些没反应过来。
不买,那来这里做什么?
“等着就是了。”梅清竹笑。
开玩笑,这些东西动辄上万两,她一个不受宠的小小庶女,把她卖了都凑不出零头。
她只是在等夫子们的动作罢了。
为平息兴州和京城民众间矛盾,夫子们一定会有所动作,无论是文是诗还是画,她都有信心博得亮眼的成绩。
因为前世的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书痴。
她醉心吟诗作赋,琴棋书画,内宅争斗一概不参与,自谓君子守节,不与世俗同流合污。这样的清高使她在落难时毫无自救之力,可现在,却也是她向上走的本钱。
台上的宝贝走马灯似的换着,前排的国子监祭酒和众夫子们露出欣慰的笑容,气氛火热,直到有人搬出李老夫子的捐赠物。
众目睽睽之下,一块青黑的大石头咚地放到拍卖盘上,落下几块青苔。
气氛顿时一静。拍卖官嘴角抽了抽:“咳,国子监李老夫子捐赠娲皇补天所剩青色大石一块!起拍价银五两!”
娲皇?
补天石?
台下众人瞠目结舌。
那石头有人头那么大,石身泥土未擦,粗笨丑陋,分明就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路边石头。
“什么补天石,这不就是一块臭石头吗?我家院子里一大堆。”
“对啊,李老夫子卖这个有什么用?不能吃又不能看。”
“我家的比这个卖相还好呢!”
梅清竹眯眼看着那石头,眼中浮起一丝思索。
李老夫子名李铮,可是国子监最有名望的夫子之一,连皇子公主也是他教的。他虽然权位不高,在朝中声誉却极大。
他十七岁高中状元,仕途上一度做到了户部尚书一职,却在一次政斗中遭贬,从此心灰意冷发誓不再为官。三十年来他一心一意教书育人做学问,在经学上他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夫子,却在一众价值连城的宝贝中捐出来一块石头?
莫非他今天就是要借着这石头说什么?
李老夫子坐在坐席上,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议论声越来越大,却无人参买。虽然商贾富豪众多,但他们也不是傻子,没人想当冤大头。
“喂,哪位夫子出来解释一下,你们国子监拿块石头充宝贝是什么意思啊?”一个赤脚大汉嚷嚷道。
“就是,别是其他的宝贝也是以次充好,蒙大伙儿的吧?”
“是啊是啊!”
“五两银子,都够给我家婆娘买对上好的金耳环了!”
“国子监这样不是诓人吗?”
梅清竹看一眼依旧岿然不动的李老夫子,眸中微光闪动,顿了顿,提裙上前。
“大家都误解李夫子了吧。何以卖竹筒、卖玉石你们不嫌价高,轮到青石却连五两银子都不肯出呢?”
人声一静,众人循声看去。
这个时代民风相对开放,虽然女子出门少,但也并不为罕事。梅清竹今日身穿轻便罗裙,头戴轻纱,在人群中自有一番皎洁气韵,一看便非蓬门小户之女。
那说话的人打量她几眼,开口道:“这位姑娘,看你也不像是那不知事的,怎么连东西的价值都分不清?那臭石头能和珍贵的玉石相比吗?”
梅清竹清浅一笑:“非也。我倒是认为,李夫子的良苦用心,正在这块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上。”
众人大哗。
“怎么可能?”
“什么良苦用心,我怎么看不出来?”
连李夫子也挑起老眉,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出来替他说话的姑娘。
梅清竹含笑目视这群民众,直到他们稍稍安静,方不慌不忙道:“李老夫子在朝中德高望重,从无贪腐行为,实在不像行骗之人。”
“何况国子监乃我朝最高学府,代表朝廷威严。即使李老夫子有心行骗,其他夫子也不会允许他如此糟蹋学府形象。因此,依我看来,李老夫子此举却是有重要含义的。”
“《说文》有言:玉,石之美。玉原就是石头。不论何种名贵玉石,翡翠、和田、羊脂,俱与臭石共眠山中,同为天地所生,受雨露滋养,其本性并无贵贱之分。是人以玉为美,才奉为珍品。”
“但倘若世间不再有人,或他日人不以玉石为美,却以青石为美,则玉价也将一如今日石价。可见玉价原只在我们自己心里,正如人的贵贱一样。”
“圣人有言: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今日义卖会关系兴州千万灾民,我以为李老夫子此举意在告诫我们,莫要以为我们长于京都,他们来自偏远之地,我们就比他们要高明。世间草木皆平等,放下世俗贵贱观,我们和他们就好比玉与石头,都是肉体凡胎。”
“有人或许要说,玉与石虽天生本性无贵贱,但玉色泽鲜美,数量稀少,显然对人更为珍贵。然石头上可补天,下可修路,其价值分明远超玉石。”
“可仅因为石头平凡丑陋,随处可见,我们就轻鄙石头,这难道不像是我们对人的态度吗?我们蔑视百姓,追捧达官贵人,却忘了黎民百姓才是社稷之本。一丝一缕,一粥一饭,无不出乎于民。”
“所以圣人才要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李老夫子意在提醒我们,兴州百姓看似无家可归,就像臭石头一样被人嫌恶,实际上于社稷却是重于泰山,不可或缺呢。”
人群中,女子侃侃而谈,目光坚定,竟如磐石般令人信服。
人群外,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停下来,男子清湖似的眸光落在她身上。
“民贵君轻,说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