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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锡爵提笔,在一张宣纸上挥毫泼墨,一行苍劲有力的大字从他笔下流出:“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mwangzaishuwu
一口气写完,执笔笑道:“如何?”
赵张两位默念着那句话:“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不禁耸然动容,他们想起了充满理想的青年时代,雄心勃勃的踏入官场,也想做一番事业,成为立功、立德、立言的明臣,渴望青史留名。
如今,他们已经做到文官的极致,贵为阁臣,却是什么时候,把年轻时候发下的宏愿都丢掉了呢?
张位立即伸手把那幅字拿到手里:“元驭这字,如洪钟大吕,震撼人心,待我拿回家裱起来,挂在书房,日日警醒,不忘吾等的读书人使命。”
张志皋木然的脸上也微微动容:“岂因祸福避趋之!好!元驭, 下官陪您一起,再去求见万岁爷!”
张位忙说:“下官也去,希望能说服万岁爷。”
乾清宫,万历皇帝坐在玉案前,正在批阅奏章。他只是不愿上朝而已,并不是什么事儿都不管,他在学他的爷爷,哪怕在深宫,也能牢牢地掌控朝政。
可惜他的能力不够,又没有遇到一个像严嵩那样,既听话又有能力的首辅,所以,被后世人诟病。
伺候在他身前的大太监是陈矩,还有两个小太监立在宫门外,全都规规矩矩,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突然,万里皇帝把手中的一摞奏折摔到地上,嘴里骂道:“一群混账东西,一天到晚,就知道指责这个指责那个,内阁每处置一件事情,他们都要吹毛求疵一番,真是烦人!”
陈矩没有忙着去捡地上的奏折,而是先走到案前,提起水壶摸了摸温度,再给万历皇帝斟上一杯茶,小心翼翼地说:“身上莫要气坏了身子,先休息一会儿吧。”
万历皇帝揉揉眉头,仰靠在宽大的龙椅上,生气地说:“这一大堆,弹劾内阁不作为,致使京师粮价飞涨,物议汹汹。
这一堆,又弹劾内阁,开启海运运粮的举措,是擅改祖制。王卿家至少还提供了一个解决方案,这些朝臣,没一个提供方案的!”
陈矩默不作声,紧守着“宦官不得干政”的祖训,只带着耳朵上班,万岁爷发的牢骚,听着就行了。
万历皇帝喝着茶,望着面前的奏折不胜其烦,正打算去后宫休息,门口的小太监来报:“三位阁老求见!”
万历皇帝吃了一惊:发生什么大事了?让三位阁老联袂求见?
“快传!”皇帝说。
陈矩快步走到宫门,大声地往外传话:“传三位阁老觐见!”
王锡爵手持一本奏折,后面跟着白发苍苍的赵志皋,和面无表情的张位。
“何事?”待三人行礼完毕,万历皇帝接过陈矩递过来的奏章,却放在一边,直接问道。
“陛下,”王锡爵说的,“臣等三人,还是为昨日的《暂行漕运改海运疏》这件事儿来的。
臣等认为,朝廷援朝抗倭,粮秣从登州启运,走海路到达朝鲜。因为运河决堤,曹运中断,登州所需粮秣,都是从山东各处的漕仓里调拨的。
这些漕粮,本来就是要运往京师的,如今调往登州,通州仓一旦告罄,京师还能到哪里调粮?”
“朕何尝不知?奈何朝臣们指责,改漕运为海运,有违禁海的祖制,如之奈何?”
王锡爵说:“所以,臣等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登州仓所需粮秣,直接从上海县走海路运过去, 山东运河沿岸,各漕仓的粮食,留待京师救急。”
万历帝并不表表态,王锡爵又说:“朝鲜既然已开战,山东沿海也要做好防备,巡抚郑汝壁提出的《海房六事疏》中也提到要“议积粟以广贮蓄” 的建议,臣以为,山东沿海也需要贮粮备倭。”
赵志皋也上前说:“太祖时候,为了鼓励商人往边疆运粮,也执行过开中法。臣觉得,既然漕运不通,改海运的提议,一时半会儿又通不过。
何不在实行开中法,允许南方的商人们,往登州运粮,朝廷给予盐引和茶引的报酬。”
张位也说:“这是祖宗成法,现在又是战时,正当使用。”
万历帝点点头:“倒不失为一个折中的法子,我看,河南赈灾,也可以用这个法子运粮。”
王锡爵摇摇头说:“今年春夏,湖广地区先是干旱,后又遭暴雨,还波及到临近的江西部分州县。今年的夏粮和秋粮都欠收,不可鼓励商人往外运粮,以免引起湖广地区动荡。”
“湖广受灾,京师的粮价岂不是还要涨?”万历皇帝忧心忡忡的问。
大明时期的湖广,是天下粮仓,有“湖广熟,天下足”之称,特别是,在江南地区大量的土地,被用来种槡树和棉花等经济作物以后,湖广的粮食,对稳定大明政权,至关重要。
“陛下,”王锡爵说,“京师里,其实并不缺粮,都是粮商和大户们在囤积居奇。
要解决这个问题,一方面本下狠手,打击大粮商和囤粮的大户,限定他们的利润空间,不得高价售粮。
二是组织运力,从通州仓和运河山东段的漕仓里,往北京调粮。只要每日有上万石粮食入城,就能打压京师粮价,平息民众的恐慌。”
万历帝终于感觉轻松了一点,至少三位阁老,还是在一心一意地,为他的这个国家谋算。
“卿等为国事操劳,朕心甚慰,陈矩,把前儿新得的茉莉花茶,赏三位阁老每人一盒。”
陈矩忙捧出三个精致的盒子,送给三位阁老。
三人谢恩退出,王锡爵捧着盒子,心里想着:“这一茬的盒子,更加精美了,漕运断绝,只有驿站才能太监们搜罗来的东西,不知道家里的货,几时才能送到京师?
第天,皇帝下旨,为了筹集朝鲜部队的粮秣,在登州暂行开中法,允许朝廷选中人的商人,走海运向登州运粮。
沿途的地方政府,军民人等,不得干涉,海边的各个备倭卫所,对持有执照的运粮商队,有护卫之责。
旨意下来,大臣都明白,皇帝这是妥协了,你们说人家违背祖训,开宗法就是祖训,至于商人们走海路,那是暂时的,等运河疏通,还得改走漕运。
那些在漕运上得益的官员,虽然还在极力反对,但声援他们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江南地区的官员,则纷纷把这个消息传递回家,反对王锡爵的,则告诫家人和本派官员:不准参、不支持暂行的开中法,以免让王锡爵得了功劳。
王锡爵一派的官员,则纷纷写信给家人和同僚、下属,利用关系网为老大撑腰。
八月二十六,王衍爵终于收到了,京师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执照,开始往上海运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