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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会友楼外。
一阵嘹亮的锣声骤然响起,引得街上过往的行路之人驻足侧目。
一个穿着青布短衣,眉眼间甚多精明之相的伙计将右手在左手提着的一面铜锣上一按,止住了锣声的余音,抱拳拱手向着被吸引来的一圈行人团团一揖,高声道:
“诸位客官,本店新请来一位说书的孙老先生,最善讲的是武林掌故、江湖秘闻,保证紧张刺激,令您大呼过瘾。眼下孙老即刻便要开讲,各位到店中一边吃饭喝酒一边听书,那当真是一件大大的美事咯!”
如今正是春闱之年,不仅天下各省士子云集京师,其他三教九流之士也纷纷怀着各种目的来凑这热闹,正是八方龙蛇俱会于中州。
听得这伙计的一番宣传,当时便有许多人生出兴趣,再说此时也差不多到了中午,只要是囊中丰厚的,都想着左右也要吃午饭,便去凑个热闹听个新鲜也是不错,当时便纷纷抬脚进了会友楼。
随着如潮人群涌入酒楼的,有一个面上常含笑意的青年道士和一个神态冰冷的俊秀少年,却正是胡卢与阿飞这对师徒。
此时距离阿飞拜师已过去两年之久,白飞飞则早在一年多前便已病逝。
在埋葬了母亲后,阿飞这孩子的性子变得更冷,即使面对早在心中认可的师父胡卢,也是整天没一个笑脸,说不上三句话,只是一门心思地修习剑术。用功之苦,几近疯魔。
胡卢知道如此下去,这孩子迟早会将自己变成原著中那个对世界满怀疏离乃至仇视的无情剑客,直到遇见那个同样遭遇了极大痛苦,却始终用爱来善待这个世界的男子,才能渐渐唤醒冰封于心底的温情。
但如今放着自己这做师父的在此,总不好坐等十年让他人来越俎代庖。
心中做了决定后,胡卢等阿飞为母亲守丧满了一年,武功剑术在他教导下也算登堂入室,便提出了要带阿飞游历江湖增长见识。
阿飞本有心守丧三年,却被胡卢的一句“想不想找那个令你母亲痛苦一生的男人算账?”打动,在墓前拜祭了一回,带上自己的那口破烂铁剑跟随胡卢出了荒野。
师徒二人入关之后,沿途也经历了一些江湖风雨,见识过几回人世悲欢。
胡卢即事说理,既教导了阿飞一些行走江湖的经验,也点拨了他一些人情世态的道理,总算初步见了些成效,令这孩子的一些想法不再过于偏激。
今天他们师徒刚到京师,便赶上这一场热闹。
方才胡卢听到那说书的是是一位姓孙的老人,心中便生出些兴趣,硬拖着对此兴趣缺缺的阿飞进来。
师徒二人在角落的一张桌子边坐下,有伙计上来伺候,胡卢随口点了几样饭菜,又特意要了五斤据说是本店招牌的烧锅酒。
那伙计倒也见过些世面,虽也有些猜疑胡卢的酒量,却并未多说多问,答应一声转身下去,不多时将酒菜都送了上来。
阿飞性子虽冷,却还懂得尊师重道,当时便站起来提起五斤装的酒坛,为师父满斟了一碗酒,却又没有一滴溢出碗沿,显示了一手颇为不俗的手劲和腕力。
胡卢满意地点了点头,用三根手指捏住碗沿,将酒碗举起送到唇边,仰首一饮而尽。
这烧锅酒即是后世二锅头的始祖,北地习惯以高粱酿制,最是辛辣烈性,入喉如吞刀锋,故此又有“烧刀”之谓。
阿飞又为师父连斟三碗酒。
前两碗胡卢都和先前一样酒到碗干,总算稍稍过了点酒瘾,这才就着菜肴慢慢品尝起第四碗酒。
阿飞也才捧其自己面前的一碗米饭开始进食。
与胡卢的豪迈之态不同,他每一口饭菜都细细咀嚼缓缓吞咽,似乎要将每一块肉、每一粒米都转化成力气储存起来,绝不会轻易浪费一点。
此刻那说书人尚未出场,满堂的食客彼此攀谈,相互敬酒,闹哄哄地几乎将屋顶掀起。
蓦然间,门口处传来一声高亢的吆喝:“保定府李寻欢李公子、苏州府唐寅唐公子、绍兴府王守仁王公子三位举子老爷光临咱‘会友楼’咯!”
随着这一声吆喝,堂内宾客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即“轰”得爆发出比原来更热闹的喧哗声。
胡垆便听到邻桌的四个士子模样的青年中有人带着点兴奋的语气道:“今日这‘会友楼’算是来对了,待会儿那书说得怎样且不必提,只是能见到唐寅与李寻欢这南北两大才子齐聚一堂,便算不虚此行。”
另一人有些好奇地问道:“我也听说李寻欢是北直隶有名的风流才子,唐寅则号称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两人一南一北,都是初次应举即接连在院试与乡试中夺魁,此次入京皆对今科状元志在必得,按说彼此该是势同水火,怎地会一起出现?”
又一人解释道:“张兄今日刚到京师才有所不知,日前在本地最大的青楼‘沁芳阁’中,这两位才子为争花魁柳如烟而做了一场赌斗。
“他们先赋诗联句不分胜负,又依次比试了琴、棋、书、画四艺,结果李公子赢了琴技和书法,唐公子却胜了棋艺和画技,仍是难分高下。
“最后还是如烟姑娘亲自出来为二人调解,而这两位才子也早彼此惺惺相惜,当即化干戈为玉帛,成为坊间的一桩美谈。”
这时最后一人弱弱地问了一句:“诸位兄台,李、唐二位都是当世才子,那位王守仁王公子又是怎样人物?或是小弟孤陋寡闻,怎地从未听过他的大名?”
另外三人都沉默了一下,其中一人含糊答道:“小弟也不曾听过此人,或许是两位才子中哪一位的朋友罢。”
随即却又将话题转回李、唐二人身上,兴致勃勃地说起他们在青楼赌斗才艺的详细情形,也不知是当时在场还是道听途说。
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那伙计已经带着满脸与有荣焉的神情在当先引路,请了三个青年公子进得门来。
当先一人二十上下年纪,一身的锦衣华服,一看便是世家子弟,相貌俊美而不失英气,尤其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生得犹为好看,竟仿佛是碧绿色的,仿佛春风吹动的柳枝,温柔而灵活,又仿佛夏日阳光下的海水,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居中的一人年纪与前者相仿,身上是一件士子青衫,虽也算眉眼端正,一表人才,却逊色前者不止一筹,只是他的眼角眉梢总带着抹放浪洒脱的不羁气质,倒也很有几分撩动少女芳心的本钱。
行在最后之人则已有二十七八岁模样,相貌便如身上的一件灰色布袍一般普普通通乏善可陈。
而那便捏着酒碗的胡垆首先关注到的却是此人,不仅是因为猜到他便是后世尊为有明一代第一圣哲的阳明先生王守仁,更因为他已凭着晋升先天之境的灵觉,感应到对方体内与举手投足的每一个动作都混融一体的精纯真气——这是他来到此方世界后遇到的第二位先天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