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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祁越如约来到乔木的咨询室。家庭的问题让她很头疼，和丈夫，和孩子，都仿佛隔着一层捅不破的透明薄膜，看起来很近，却总是感觉到触摸不到的遥远。
“乔老师~”
“祁女士你好，请坐。”
“我听祁天说，你想跟我单独谈谈。”
“是，有些情况，想跟你了解一下。”
“好。那祁祁，祁祁上次和您聊得，怎样了？”
“程祁他很有礼貌，很乖，是个好孩子。我们聊得也很顺利。只是……”
“只是什么？”祁越听到这两个字，眉心就不自觉地挤出一条沟壑来，在她三十几岁的脸上，有些突兀。
“别担心，祁女士，只是需要你配合做一些调整。”乔木看到祁越的表情，暂时不想透露太多，如果让她过度担忧，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配合，乔老师尽管吩咐，我全力配合。”
“程祁好像，因为太优秀，为了保持这种优秀，承担了太大的压力……”
“可是，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也许，是他不太擅于表达。他除了学校的功课，还上了英语和钢琴的培训班是吗？”
“是的，还有奥数，跆拳道。我想着，孩子多学些东西，对他以后肯定是有好处的。”
“他的功课，都是名列前茅吗？”
“基本上来说都是班上前三名，有一次因为考试的时候发烧，掉出了前三名，他还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都没出来。”
“那他的爱好是什么？”
“爱好……？”祁越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难住了。通常和邻居聊天，他们谈起的最多的就是学业，课外辅导，兴趣班。但是从来没有听人提起爱好这个词。
“你不知道吗？”
“也不是不知道……他应该是喜欢跆拳道和钢琴的，我看他去上课的时候，都很积极。”
“祁女士，我建议你和孩子好好谈谈，尽量，让他多说话，你不要引导或者提示。听听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也许，他喜欢的东西，不是这些。”
“乔老师，你是说，他那么乖，都是装出来的？”
“不是装的。但是……他有些压抑了自己真实的想法，而去迎合你们父母对他的要求。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先暂停所有的课外培训班？”
“可是英语和钢琴这些，都是需要坚持的，我怕他，怕他停下来以后就生疏了……”祁越有些为难，一方面她担心像乔老师说的，孩子太压抑了 ，另外一方面，她又不想孩子学的东宫前功尽弃。这些都是为祁祁好，他长大了一定会明白自己的苦心的。
“祁女士，我明白你的心情。祁祁他，确实很优秀。但是我希望你能照顾到孩子的心理健康，他现在，现在有些危险。”
“什么危险？！”
“就是，如果压力再继续下去的话，可能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有可能是叛逆，有可能是抑郁，我说的是，有可能。所以，释放一部分压力，我们观察一下，孩子的情况会不会好转。”其实程祁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眼看着他肩上的梦魇就要将他完全吞噬了。只是，乔木看到眼前的孩子妈妈，状态也不算好，看起来，这个家庭的问题，不只是孩子的。
“那……那好吧。我先跟他爸爸商量一下。”说到这里的时候，乔木注意到，祁越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冒昧问一句，你们夫妻的感情，还好吗？在一个家庭里，孩子的状态常常会受到父母的影响，所以……所以我想知道多一点的情况。”
“我们……我们没有在祁祁面前吵过架。”
祁越的眼神有些闪躲，乔木看得出来，她不太愿意面对这个问题，而这个非正面的回答，也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夫妻俩的感情，应该是出现了问题。
“祁女士，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可以跟我多说一些，你们夫妻的事情。”
“孩子爸爸……孩子爸爸工作很忙……”祁越脸上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
“你们，沟通多吗？”
“关于孩子的事情说得比较多……”
“祁女士，不知道我猜测得对不对，你们除了聊孩子的事情，是不是很少，甚至没有其它的话题？你不用担心，可以告诉我，我也许能帮到你。”
“是的。只聊孩子的事情。我们，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夫妻生活了……”祁越将脸埋进了手掌里，她不敢相信自己能将这难以启齿的话说了出来。然而，说出来了之后，她终于让眼泪流了出来，心里反倒轻松了很多。
“你觉得，他还爱你吗？”
“我不知道，他说，他说我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乔木听到这里，眼前突然闪过昨晚在程祁的梦里看到的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也许，正如他猜测的，在孩子和孩子爸爸的眼中，祁女士，都是没有感情的。
“祁女士，你不要太难过了，我知道，你一定是爱他的，只是，你们的沟通可能出现了些问题。”乔木递过了纸巾，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肩膀。没想到，刚刚碰到肩膀的一瞬间，对方就触电似地闪躲开了。
“不好意思乔老师，我不太，不太习惯别人碰到我……”
“对不起，是我冒昧了。”乔木往后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到祁越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才继续问道：“你觉得，你的丈夫为什么会说你是没有感情的人？是不是，有哪些细节，或者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们产生了误会？”
“刚刚结婚的时候，我们还挺好的。只是后来我生了祁祁之后，那段时间，大概一两年吧，我有些产后抑郁，我，我无法接受他碰我……我觉得我生孩子那么辛苦，带孩子也心力憔悴，这些痛苦，都是他带来的。”
乔木好像知道了程祁的问题，母亲的产后抑郁，有时会给孩子带来安全感和爱的缺失。而婴儿时期的这种缺失，是很难弥补的，有时候，甚至会影响终身。
“祁祁已经九岁了，那这九年的时间……”乔木不敢想象，这是一个怎样的貌合神离的家庭。
“也不是一直这样，我们有时候，会好一些。但是自从祁祁上小学之后，越来越差，现在，现在我怀疑他已经爱上别人了。”
“是什么，让你有这样的怀疑的？”
“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感觉他对我太冷漠了。我宁愿，他和我吵架，也好过，像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因为我没见过你的丈夫，我不确定你们的问题是否如同你说的一样严重。但是我能确定的是，你们的亲密关系，对孩子造成了一定的影响。祁女士，我希望你回去和孩子爸爸好好谈谈，推心置腹地谈一次。只有你们一同努力，营造一个较好的家庭氛围，才是对孩子最好的。”
“好的乔老师，谢谢你，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谢谢你这么用心地帮祁祁。我回去一定按照你吩咐的，停掉祁祁的培训班，再和他爸爸谈谈。”
“如果可以的话，多抱抱孩子。”祁越临走之前，乔木补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像锋利的匕首一般，扎在了祁越的心口。抱抱孩子，抱抱……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臂，尝试着伸向前方，抱，是这样的吗？她想象着和儿子拥抱的样子。是的，她几乎，从来没有抱过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