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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望舒大哭一场之后,胸间郁闷悲痛发泄了不少,见天已黎明,曙光初现,正可赶路,收泪刚要站起,突然叫声“啊哟!”原来他心神激荡,从秦英豪家中急冲而出,竟将随身的背包留下了,倘再回头去取,此时实不愿再和秦英豪会面。
陈丹妮解下负在背上的背包,问道:“你要回去拿背包吗?我给你带着了。”费望舒喜道:“多谢你了。”陈丹妮道:“你背包里东西太多,背着撞得我背疼,刚才我打开来整理了一下,放得平整服贴些,匆匆忙忙的,别丢失了东西,那只金钗可更加丢不得。”
费望舒给她说中心事,脸上一红,说道:“幸亏你带来了背包,否则连今晚吃饭住宿的钱也没了。最要紧的是我家传的秘籍,决计丢不得。”陈丹妮打开背包,取出他那本《北斗秘籍》,淡淡道:“可是这本?我给你好好收着呢。”
费望舒道:“你真细心,什么都帮我照料着了。”陈丹妮道:“就可惜那只金钗给我在路上丢了,真过意不去。”费望舒见她脸色郑重,不像说笑,心中一急,说道:“我回头找找去,说不定还能找到。”说着转头便走。陈丹妮忽道:“咦,这里亮晃晃的是什么东西?”伸手到青草之中拾起一物,莹然生光,正是那只金钗。
费望舒大喜,笑道:“你是女诸葛、小张良,小可甘拜下风。”陈丹妮道:“见了金钗玉凤,瞧你欢喜得什么似的。还给你吧!”将秘籍、金钗和背包都还了给他,说道:“费少爷,咱们后会有期。”
费望舒一怔,柔声问道:“你生气了么?”陈丹妮道:“我生什么气?”但眼眶一红,珠泪欲滴,忙转过了头去。费望舒问道:“你……你去哪里?”陈丹妮道:“我不知道。”费望舒道:“怎么不知道?”陈丹妮道:“我没爸没妈,师父又死了,又没人送什么金钗、玉凤给我,我……我怎么知道去哪里。”说到这里,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费望舒自和她相识以来,见她心思细密,处处占人上风,遇上任何难事,无不迎刃而解,但这时见她俏立晓风之中,残月斜照,怯生生的背影微微耸动,不由得大生怜惜,说道:“我送你一程。”陈丹妮背过身子,拉衣角拭了拭眼泪,说道:“我又不去哪里,你送我做什么?你要我医治秦大侠的眼睛,我已经给治好啦。”
费望舒要逗她高兴,说道:“可是还有一件事没做。”陈丹妮转过身来,问道:“什么?”费望舒道:“我求你医治秦大侠,你说也要叫我做一件事的。什么事啊,你还没说呢。”陈丹妮终究是个年轻姑娘,突然破涕为笑,说道:“你不提起,我倒忘了,这叫作自作孽不可活。好,我要你干什么,你都答允,是不是?”费望舒确是心甘情愿地为她无论做什么事,昂然道:“只要我力所能及,无不从命。”
陈丹妮伸出手来,说道:“好,把那只金钗给了我。”费望舒一呆,大是为难,但他终究言出必践,当即将金钗递了过去。陈丹妮不接,说道:“我要来干什么?我要你把它砸得稀烂。”
这一件事费望舒可万万下不了手,呆呆怔在当地,瞧瞧陈丹妮,又瞧瞧手中金钗,不知如何是好,易点点那俏丽娇美的身形面庞,刹那间在心头连转了几转。
陈丹妮缓步走近,从他手里接过金钗,给他放入怀中,微笑道:“从今以后,可别随便答允人家什么。世上有许多事情,嘴里虽答允了,却是没法办到的呢。好吧,咱们可以走啦!”费望舒心头怅惘,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给她捧着那盆碧血真情七叶花,跟在后面。
行到午间,来到一座大镇。费望舒道:“咱们找家饭店吃饭,然后去买两头坐骑。”话犹未了,只见一个身穿缎子长袍、商人模样的中年汉子走上前来,抱拳说道:“这位是费少爷么?”费望舒从未见过此人,还礼道:“不敢,在下倒是姓费。请问贵姓,当真是找小可吗?”那人微笑道:“正是!小人奉主人之命,在此恭候多时,请往这边用些粗点。”说着恭恭敬敬引着二人来到一座酒楼。
酒楼中服务员也不待那人吩咐,立即摆上酒馔,说是粗点,却是十分丰盛精致的酒席。费望舒和陈丹妮都感奇怪。见那商人坐在下首相陪,举止恭谨,一句不提何人相请,二人也就不再问,随意吃了些。
酒饭已罢,那商人道:“请两位到这边休息。”下得酒楼,便有从人牵了三匹骏马过来。三人上了马,那商人在前引路,出市镇行了五六里,到了一座大庄院前。垂杨绕宅,白墙乌门,气派不小。门前站着六七名家丁,见了那商人,一齐垂手肃立。
那商人请费望舒和陈丹妮到大厅用茶,桌上摆满果品细点。费望舒心想:“我若问他何以如此接待,他不到时候定不肯说,且让他弄足玄虚,我只随机应变便了。”和陈丹妮随意谈论沿途风物景色,没去理睬那人。那商人只恭敬相陪,对两人的谈论竟不插口半句。
用罢点心,那商人说道:“费少爷和这位姑娘旅途劳顿,请内室洗澡更衣。”费望舒心想:“听他口气,似不知陈姑娘的来历,如此更妙。他如果敢下毒,正好自讨苦吃。”随着家丁走进内堂。另有仆妇前来侍候陈丹妮往后楼洗沐。
两人稍加休息,又到大厅,你看我,我看你,见对方身上衣履都焕然一新。陈丹妮低声笑道:“费少爷,过新年吗?打扮得这么齐整。”费望舒见她脸上薄施脂粉,清秀之中微增娇艳之色,竟似越看越美,浑不似初会时那么肌肤黄瘦,黯无光彩,笑道:“你可真像新娘子一般呢。”陈丹妮脸上一红,转过了头不理。费望舒暗悔失言,但偷眼相瞧,她脸上却不见有何怒色,目光中只露出又顽皮、又羞怯的光芒。
这时厅上又已丰陈酒馔,那商人向费望舒敬了三杯酒,转身入内,再出来时手捧托盘,盘中放着个红布挎包,打开挎包,里面是一本泥金笺订成的簿子,封皮上写着“恭呈费少爷望舒笑纳”九字。他双手捧着簿子呈给费望舒,说道:“小人奉主人之命,将这份薄礼呈交费少爷。”
费望舒不接,问道:“贵主人是谁?何以赠礼小可?只怕是认错了人。”那商人道:“错不了的!敝上吩咐,不得提他名字,将来费少爷自然知晓。”费望舒好生奇怪,接过锦簿,翻开一看,只见第一页写道:“上等良田四百一十五亩七分”,下面详细注明田亩的四至和坐落,又注明佃户为谁,每年缴租谷几石几斗等等。
费望舒大奇,心想:“我要这四百多亩田干什么?”再翻过第二页,见写道:“庄子一座,五进,计楼房十二间,平房七十三间。”下面以小字详注庄子东南西北的四至,以及每间房子的名称,花园、厅堂、厢房,以至灶披、柴房、马厩等等,无不书写明白。再翻下去,则是庄子中婢仆的名字,日用金银、粮食、牲口、车轿、家具、衣着等等。费望舒翻阅一遍,大是迷惘,将簿子交给陈丹妮道:“你看。”陈丹妮看了,也猜不透是什么用意,笑道:“费大老板,恭喜发财呀!”
那商人道:“敝上说仓促之间,措备不周,实不成敬意。”顿了一顿,说道:“待会儿小人陪费少爷到房舍各处去瞧瞧。”费望舒问道:“你贵姓?”那商人道:“小人姓张。这里的田地房产,暂时由小人为费少爷经管。费少爷瞧着有什么不合适,只须吩咐便是。小人做得不妥,费少爷可随时换人。田地房屋的契据,都在这里,请费少爷收管。”说着又呈上许多文据。费望舒道:“你且收着。常言道:无功不受禄。如此厚礼,我未必能受呢。”那姓张的商人道:“费少爷太谦虚了。敝上只说礼数太薄,着实过意不去。”
费望舒自幼闯荡江湖,奇诡怪异之事,见闻颇不在少,但突然收到这样一份厚礼,而送礼之人又避不见面,这种事却从没听见过。看这姓张的商人步履举止,决计不会武功,谈吐中也毫无武林人物的气息,瞧来他只是奉人之嘱,不见得便知内情。
酒饭已罢,费望舒和陈丹妮到书房休息。但见书房中四壁图书,几列美酒,架陈瑶琴,甚是雅致。一名书童送上清茶后退了出去,房中只留下二人。
陈丹妮笑道:“费大老板,想不到你在这儿做起老爷来啦。”费望舒想想也不禁失笑,随即皱眉,说道:“我瞧送礼之人,只怕不安好心,但实在猜不出这人是谁?如此做法有甚用意?”陈丹妮道:“会不会是秦英豪?”费望舒摇头道:“这人虽跟我有不共戴天的深仇,但我瞧他光明磊落,慷慨豪爽,决不会干这等鬼鬼祟祟的勾当。”陈丹妮道:“你助他退敌,又请我给他治好眼睛,他便送你一份厚礼,一来道谢,二来盼望化解怨仇,恐怕倒是一番美意。”费望舒道:“我岂能瞧在这金银田产份上忘了父母大仇?不!秦英豪不会如此小觑了我。”陈丹妮伸伸舌头,说道:“倒是我小觑了你啦。”
两人商量了半日,瞧不出端倪,决意便在此住宿一宵,好歹也要探出点线索。到了晚间,费望舒在后堂大房中安睡,陈丹妮的闺房却设在花园旁的楼上。费望舒一生之中从未住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别墅,而这别墅居然归自己所有,更加匪夷所思。
他睡到初更时分,轻轻推窗跃出,蹿到屋面,伏低身子四望,见西面后院中灯火未熄,展开轻身功夫,奔了过去。足钩屋檐,一个“倒卷珠帘”,从窗缝中向内张望,见那姓张的商人滴滴笃笃地打着算盘,正自算账,另一个老家人在旁相陪。那姓张的商人写几笔账,便跟那家人说几句话,说的都是工薪柴米等琐事。
费望舒听了半天,全无头绪,正要回身,忽听得东边屋面上一声轻响。他翻身站直,手握刀柄,见来的却是陈丹妮。她做个手势,费望舒纵身过去。陈丹妮悄声道:“我前前后后都瞧过了,没半点蹊跷。你看到什么没有?”
费望舒摇了摇头,再在窗缝中向内张望,见那姓张的商人从一只大箱中取出一堆黄金元宝,足有六七十锭。他将金锭分批包好,再坐下书写一张张泥金大红纸笺,分别贴在金包之上,费望舒和陈丹妮遥遥望去,见红笺上分别写的是:“节礼恭呈殿阁大人”、“节礼恭呈制军大人”、“节礼恭呈府台大人”等字样。费望舒轻声说道:“送礼之人结交大官,来头着实不小。咱们明天细细再看,不忙揭穿他。”陈丹妮道:“是啊,问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两人分别回房,这一晚各自提防,反复思量,都没睡得安稳。
次晨起身,便有童仆送上参汤、燕窝,跟着是面饺点心,费望舒却另有一壶状元红美酒。费望舒心想:“有陈姑娘为伴,谈谈讲讲倒也颇不寂寞。在这里住着,说得上无忧无虑,快乐逍遥。”见陈丹妮稍施脂粉,容貌虽不算美,却也颇觉俏丽,突然心中一动:“倘若我娶了她为妻,在这里过些太平日子,那是一生中从未享过的福气。点点虽比她可爱得多,但她不断跟我作对,显是祝国权这大恶霸的戕党。况且第一,她未必肯嫁我。第二,就算嫁了我,整天打打杀杀、吵吵闹闹。而陈姑娘却对我那么好,在一起有趣得多。只不过这里的主人结交官府,显非良善之辈,我费望舒难道贪图财富安逸,竟与这等人同流合污、狼狈为奸?”
蓦地转念:“那姓祝的恶霸杀了李春泉全家,我若不为李家伸此大冤,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想到此处,胸间热血沸腾,便向陈丹妮说道:“咱们这就动身了吧?”陈丹妮也不问他要到何处,答道:“好,这就动身。”
两人回进卧室,换了旧时衣服。费望舒对那姓张的商人道:“我们走了!”说了这一句,拔步便走。那姓张的商人大是错愕,问道:“这……这……怎么走得这般快?费少……费少爷,小人去备路费,您请等一会儿。”待他进去端了一大盘金锭银锭出来,费望舒、陈丹妮早已远去。
二人跨开大步,向北而行,中午时分到了一处市集,一打听,才知昨晚住宿之处叫作义堂镇。费望舒取出钱买了两匹马,两人并骑,一路谈论昨日奇事。
陈丹妮道:“咱们白吃白喝,白住白宿,半点也没损了什么。这样说来,那主人似乎并没安歹心。”费望舒道:“我总觉这件事阴阳怪气,很有点儿邪门。”陈丹妮笑道:“我倒盼这种邪门事儿多遇上些,一路上阴阳怪气个不停。喂,费大老板,你到底是要去哪里啊?”费望舒道:“我要上大业城。你也同去玩玩好不好?”陈丹妮笑道:“好是没什么不好,就只怕有些儿不便。”费望舒奇道:“什么不便?”陈丹妮笑道:“费大老板去探访那位赠金钗的姑娘,还得随身带个使唤丫鬟么?”
费望舒正色说道:“不,我是去追杀一个仇人。此人武功虽不甚高,可是耳目众多,狡猾多智,盼望陈姑娘助我一臂之力。”于是将龙溪镇上祝国权如何杀害李春泉全家、如何庙中避雨相遇、如何给他再度逃走等情一一说了。
陈丹妮听他说到神祠邂逅、祝国权黑夜逃脱的经过时,言语中有些不尽不实,问道:“那位赠金钗的姑娘也在神祠之中,是不是啊?”费望舒一怔,心想她聪明之极,反正我也没做亏心之事,不用瞒她,于是索性连如何识得易点点、她如何连夺三派掌门之位、如何救助祝国权等情,也从头至尾说了。
陈丹妮问道:“这位易姑娘是个美人儿,是不是?”费望舒微微一怔,脸都红了,说道:“算是很美吧。”陈丹妮道:“比我这丑丫头好看得多,是不是?”
费望舒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单刀直入地询问,不由得颇是尴尬,说道:“谁说你是丑丫头了?点点比你大了几岁,自然生得高大些。”陈丹妮一笑,说道:“我八岁的时候,拿妈妈的镜子来玩。我姐姐说:‘丑八怪,不用照啦!照来照去还是个丑八怪。’哼!我也不理她,你猜后来怎样?”
费望舒心中一寒,暗想:“你可别把姐姐毒死了。”嘴上说道:“我不知道。”
陈丹妮听他语音微颤,脸有异色,猜中了他心思,说道:“你怕我毒死姐姐吗?那时我还只八岁呢。不过第二天,家里的镜子统统不见啦。”费望舒道:“这倒奇了。”
陈丹妮道:“一点也不奇,都给我丢到了井里。”顿了一顿,说道:“但我丢完了镜子,随即就明白了。生来是个丑丫头,就算没了镜子,还是丑的。那井里的水面,便是一面圆圆的镜子,把我的模样照得清清楚楚。那时候啊,我真想跳到井里去死了。”说到这里,突然举起鞭子狂抽马臀,向前急奔。
费望舒纵马跟随,两人一口气驰出十余里路,陈丹妮才勒住马头。费望舒见她眼圈红红的,显是适才哭过来着,不敢朝她多看,心想:“你虽没点点美貌,但决不是丑丫头。何况一个人品德第一,才智第二,相貌好不好乃是天生,何必因而伤心?你事事聪明,怎么对此便这等看不开?”瞧着她瘦削的侧影,心中大起怜意,说道:“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肯不肯答允,不知我是否高攀得上?”
陈丹妮身子一震,颤声道:“你……你说什么?”费望舒从她侧后望去,见她耳根子和半边脸颊全都红了,说道:“你我都没父母亲人,我想跟你结拜为兄妹,你说好么?”陈丹妮的脸颊霎时间变为苍白,大声笑道:“好啊,那有什么不好?我有这么一位兄长,当真是求之不得呢!”
费望舒听她语气中含有讥讽之意,不禁颇为狼狈,说道:“我是一片真心。”陈丹妮道:“我难道便是假意?”说着跳下马来,在路旁撮土为香,双膝一曲,便跪在地上。费望舒见她如此爽快,也跪在地上,向天拜了几拜。两人相对磕头行礼。
陈丹妮道:“人人都说八拜之交,咱们得磕足八个头,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嗯,我做妹妹,多磕两个。”果然多磕了两个头,这才站起。
费望舒见她言语行动之中,突然微带狂态,自己也有些不自然起来,说道:“从今而后,我叫你妹妹了。”陈丹妮道:“对,你是大哥。咱们怎么不立下盟誓,说什么有福共享、有难同当?”费望舒道:“结义贵在心盟,说不说都是一样。”陈丹妮道:“啊,原来如此。”说着跃上了马背。这天直到黄昏,始终没再跟费望舒说话。
傍晚二人到了安陆,刚驰马进入市口,便有一名服务员走上来牵住马头,说道:“这位是费少爷吧?请来小店歇马。”费望舒奇道:“你怎知我姓费?”服务员笑道:“小人在这儿等了半天啦。”在前引路,让着二人进了一家房舍高敞的客店。贵宾房只留了一间,于是又开了一间,茶水酒饭也不用吩咐,便流水价送将上来。费望舒问那服务员,是谁叫他这般服侍。服务员笑道:“义堂镇来的费少爷,谁还能不知道么?”次晨结账,老板连连打躬,说道早已付过了,只肯收下费望舒给服务员的一点赏钱。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费望舒和陈丹妮虽都极有智计,但限于年纪阅历,竟瞧不透这是哪一门子的江湖伎俩。
到第四日动身后,陈丹妮道:“大哥,我连日留心,咱们前后没人跟随,那必是有人在前途说了你的容貌服色,命人守候。咱们来个乔装改扮,然后从旁察看,说不定便能得悉真相。”费望舒喜道:“此计大妙。”
两人在市上买了两套衣衫鞋帽,行到郊外,在一处荒林之中改扮。陈丹妮用头发剪成假须,粘在费望舒唇上,将他扮成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自己穿上长衫,头戴小帽,变成个瘦瘦小小的少年男子。两人一看,相对大笑。到了前面市集,两人将骏马换成驴子。费望舒将单刀放入背包,再买了条香烟,吸了几口,吞烟吐雾,这副神色,旁人便眼力再好,也决计认他不出。
这日傍晚到了广水县,见大道旁站着两名服务员,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费望舒知他们正在等候自己,不禁暗笑,径去投店。老板见这二人模样寒酸,招呼便懒洋洋的,给了他们两间偏院房间。那两名服务员直等到天黑,这才没精打采地回店。费望舒叫了一人进来,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扯,想从他口中探听些消息。刚说得几句闲话,忽然大道上马蹄声响,听声音不止一乘。那服务员喜道:“费少爷来啦。”说着飞奔出店。
费望舒心道:“费少爷早到啦,跟你说了这会子话,你还不知道呢。”当下走到大堂上去瞧热闹。只听得人声喧哗,那服务员大声道:“不是费少爷,是物流公司的师傅们。”跟着走进一名武师,手捧镖旗,在客店外的竹筒中一插。
费望舒看那镖旗时,心中一愕,那镖旗蓝底黑丝线绣成,当年在温家堡中曾见过这样的镖旗,认得是海安物流的旗号,心想神拳无敌王映景已在温家堡给烧死了,不知眼下何人充任老板。那镖旗残旧褪色,已多年未换,那些师傅们也年老衰迈,没什么精神,看来海安物流近年来未见得怎生兴旺。
跟着进来的老板却是雄赳赳气昂昂一条汉子,脸上无数小疤,费望舒认得他是王映景的弟子刘飞。在他之后是个劲装少妇,双手各携一个男孩,正是王映景的女儿王香香。费望舒和她相别数年,见她虽仍容色秀丽,却已掩不住脸上的风霜憔悴。两个男孩四岁左右,雪白可爱,两人相貌一模一样,显是一对孪生兄弟。只听一个男孩道:“妈妈,我饿啦,要吃面面。”王香香低头道:“好,等爸爸洗了脸,大伙儿一起吃。”
费望舒心道:“原来他师兄妹已成了亲,还生下两个孩子。真好。”当年他在温家堡时,少年人初识男女之事,见到王香香容貌娇美,身材丰满,不由得意乱情迷,但这个姑娘也只在春梦之中偶一出现而已,其后他为温老夫人所擒,被温文新用鞭子抽打,王香香曾出力求情,他心中感恩,此事常在心头。今日他乡邂逅,若不是他不愿给人认出真面目,早已上去相认道故了。
开客店的对跑物流的向来不敢得罪,虽见海安物流这趟只有一辆货车,各人衣饰敝旧,料想没多大油水,老板还是上前殷勤接待。
刘飞听说没了贵宾房,眉头一皱,正要发话,武师已从里面打了个转出来,说道:“朝南那两间贵宾房不明明空着吗?怎地没了?”老板赔笑说道:“师傅们见谅。这两间房前天就有人定下了,已经付了钱,说好今晚要用。”
刘飞近年来时运不济,运货常有失闪,一肚子的委屈,听了此言,伸手在账台上用力一拍,便要发作。王香香忙拉拉他衣袖,说道:“算啦,胡乱住这么一晚,也就是了。”刘飞还真听妻子的话,向老板狠狠瞪了一眼,走进了朝西的小房间。王香香拉着两个孩子,低声道:“这趟货酬金这么微薄,若不对付着使,还得亏本。不住贵宾房,省点钱也好。”刘飞道:“话是不错,但我就瞧着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生气。”
王映景死后,刘飞和王香香不久成婚,两人接管了海安物流。刘飞的武功和威名固然不及师父,而他生性鲁莽直率,江湖上的场面结交更施展不开,三四年中连碰了几次钉子,每次均亏王香香多方设法,才赔补弥缝了过去。这么一来,海安物流的生意便一落千丈,大买卖是永不上门的了。这一次有个布商要送一批货物上北直隶保定府去,只价值九千合胜通宝,托大公司带嫌酬金贵,这才交给了海安物流。刘飞夫妇向来一同运货,王香香以家中没可靠的亲人,放心不下孩子,便带了一同出门,谅来这区区九千的货物,在路上也不会有什么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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