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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得一人叫道:“且慢,我来斗一斗祝国权。”只见一个形貌猥琐的黄胡子中年人空手跃出,唱名的武官喝道:“红星帮总支长陈旺陈老师!”
祝国权站起身来,双手横持镀金钢棍,问道:“陈老师使什么兵刃?”
费望舒森然道:“那难说得很。”突然猱身直上,欺到端坐在太师椅中的李丰粮身前,左手食中两根手指“双龙抢珠”戳向李丰粮双目。
这一招人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李丰粮虽大吃一惊,应变仍是奇速,挥出长剑,挡在面前。费望舒抽出单刀,展开北斗刀法,顷刻间连砍三十六刀,李丰粮奋力抵挡,只听得当当当当连响,他剑招也颇为迅捷,架开来刀,便想去抽腰间昊天刀来削断对方兵刃。
费望舒刀交左手,使开左手刀法,招招奇变横生,尽从对方意想不到的方位砍削出去。李丰粮缓不出手去拔昊天刀,心下暗惊,饶是他身经百战,这门左手刀法也只听父亲说过,未曾在对战之时临敌,当下打醒十二分精神迎战。费望舒右手戳、挖、点、刺,尽是攻击对手左眼,李丰粮不住倒退,嚓的一声,左肩中刀。费望舒攻他左眼,目的便是令他左边露出空隙,这一切砍中他左肩,单刀拖回时故意放缓。李丰粮一喜,忙伸左手入长衣之下,拔出昊天刀,向费望舒单刀削来。
费望舒等待的正是这一削,单刀凝立,左手疾如电闪,已搭上他左臂,顺手一勒,碰到他握住昊天刀的手指,展开小擒拿手中的“九曲折骨法”,一扭一扳,喀喇一声响,李丰粮左肩中刀后失去了劲力,给他迅速绞扭,无力换脱,五根手指中登时断了三根,昊天刀已给费望舒夹手夺去。费望舒趁着他痛得尖声大叫之际,左掌重重击出,正中对方胸口,李丰粮仰天后翻,口喷鲜血。
厅上群豪多半忿恨李丰粮气盛,见他败得如此狼狈,四周彩声大起。费望舒趁势转身,青光闪处,手中昊天刀砍向祝国权手中的镀金钢棍。
刀是宝刀,招是快招,只听得嚓嚓嚓三声轻响,跟着当啷啷两声,祝国权的镀金钢棍中间断下两截,掉在地下。费望舒在瞬息之间连砍三刀,祝国权未及变招,手中兵刃已变成四段,双手各握着短短的一截钢棍,鞭不像鞭,笔不像笔,尴尬异常。
祝国权惊惶之下,急忙向旁跃开三步。便在此时,站在厅门口的姜存旺朗声说道:“青海马巡抚夫人、九家半总掌门到。”
费望舒心头一凛,抬头向厅门看去,登时惊得呆了。只见门中进来一个妙龄女郎,手握银丝软鞭,正是易点点。
费望舒双眼一花,还怕是看错了人,迎上一步,看得清清楚楚,凤眼樱唇,却不是易点点是谁?
霎时间费望舒只觉天旋地转,心中乱成一片,说道:“你……你是易……易……”
易点点黯然道:“费少爷,我是青海马巡抚的夫人易点点。”
费望舒兀自没会过意来,突然间背心悬枢穴、命门穴两处穴道疼痛人骨,脚步一晃,摔倒在地。易点点怒喝:“住手!”急忙抢上,拦在费望舒身后。
自费望舒夺刀断棍、青海马巡抚夫人现身,以至费望舒受伤倒地,只顷刻之间的事。厅上众人尽皆错愕之际,已奇变横生。
陈丹妮见费望舒受伤,心下大急,急忙抢出。易点点俯身正要扶起费望舒,见陈丹妮纵到,当即缩手,低声道:“快扶他到旁边!”右手软鞭在身后一挥,似是挡架什么暗器,护在费望舒、陈丹妮身后。
陈丹妮半扶半抱地携着费望舒,快步走回席位,泪眼盈盈,问道:“大哥,你怎样了?”费望舒苦笑道:“背上中了暗器,是悬枢和命门。”陈丹妮忙捋起他长袍和里衣,见他悬枢和命门两穴上果然各有一个小孔,鲜血渗出,暗器已深入肌肤。
易点点道:“那是镀银的铁针,没毒,你放心。”举起软鞭,先从银丝丛中拔出一枚银针,然后将银丝之端抵在费望舒悬枢穴上,轻轻向外一拉,起了一枚银针出来,跟着又起出了他命门穴中的银针。原来银丝丝丛之中装着一块极大的磁铁。
费望舒道:“点点姑娘……你……你……”易点点低声道:“我一直瞒着你,是我不好。请你别见怪!”顿了一顿,又道:“三年前,我就已经是青海马巡抚的夫人了。很是对你不起。”费望舒怔怔地望着她,欲待不信此事,隔了半晌,才道:“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易点点低垂了头,双眼瞧着地下,轻轻道:“我奉师父之命,从青海到中原来,若作巡抚夫人打扮甚是不便,不想遇见了你……很是对你不起。”费望舒不知说什么好,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薛总督朗声说道:“还有哪一位来跟金骏帮祝总裁比试?”费望舒这时心神恍惚,黯然魂销,对薛总督的话竟听而不闻。薛总督连问了三遍,见无人上前跟祝国权挑战,向吴郡王道:“禀郡王大人:七枚凌霄勋章便赏给这七位老师?”吴郡王道:“很好,很好!”
其实天已黎明,窗格中射进朦胧微光,经过一夜剧争,七枚凌霄勋章的归属才算定局。厅上群豪纷纷议论:“合胜帮抢去的那枚凌霄勋章,不知谁有本事去夺了来?”“任他本领再强,也不能跟合胜帮斗啊。”“合胜帮庄帮主武功绝顶,还有菩真道长、王万户、雷安瑞、清风双子,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角色?谁想去夺勋章,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么?”
又有人瞧着易点点窃窃私议:“这个妙龄女郎竟是九家半总掌门?真是邪门。怎么她还是青海马巡抚的夫人?”“是哪九家半?怎么还有半个掌门的?”“她如当真武功高强,怎地又不去夺一枚凌霄勋章?”“嘿,人家祝总裁的银针,她惹得起么?他手中钢棍给砍成了四段,还能施放银针败中取胜,了不起。”另一个不服气,说道:“那也不见得!红星帮那黄胡子听到九家半总掌门进来,吃了一惊,这才中了暗器。否则祝国权一定不是他对手。你瞧他打败李丰粮,身手何等了得!红星帮原来还有这等人物!”
这时两名侍卫听了周玉成吩咐,已扶起李丰粮,坐入一张太师椅中。李丰粮胸前鲜血淋漓,甚是狼狈。
薛总督走到长几之旁,捧起了托盘,往中间一站,朗声说道:“国防部吴泽轩部长恩典,赐予凌霄勋章,着少林派掌门果介、兰陵派掌门方静、三才剑掌门周玉成、黑龙门掌门徐大虎……嗯,是红星帮总支长陈旺老师呢,还是南天门……”说到这里俯首到周玉成耳边请问。周玉成道:“是李丰粮!”薛总督点点头,说道:“公证人说,是南天门掌门李丰粮……”又低声向李先生问道:“李老师,贵门派和大名怎么称呼?”李先生微微一笑,说道:“我叫李天骄,至于门派嘛,就叫作六奇门吧。”薛总督续道:“……六奇门掌门李天骄、金骏帮帮主祝国权收执。谢恩!”
听到“谢恩”两字,所有官员一齐站起。武林群豪中有些懂礼数的便站了起来,有些却坐着不动,直到众卫士喝道:“都站起来!”这才纷纷起立。果介禅师等出家人以僧道门中规矩行礼。周玉成、徐大虎等跪下磕头。
群豪中有人叫道:“李丰粮也算赢家吗?”薛总督不予理睬,待各人跪拜已毕,笑道:“恭喜,恭喜!”将托盘递了过去。
果介禅师等七人每人伸手取了一枚凌霄勋章。突然之间,七人手上犹似碰到了烧得通红的烙铁,实在拿捏不住,一齐松手。乒乒乓乓一阵清脆的响声过去,七枚凌霄勋章同时在青砖地上砸得粉碎。
这一下变故,不但七人大惊失色,自吴郡王以下无不群情耸动,齐问:“怎样?怎样?”顷刻之间,七人握过勋章的手掌都又焦又肿,炙痛难当,不住地在衣服上拂擦。徐大虎伸指到口中吮吸止痛,突然间大声怪叫,舌头上也剧痛起来。
费望舒向陈丹妮望了一眼,微微点头。他此时方才明白,原来陈丹妮在掷打蓝天相的第二枚和第三枚爆竹之中装上了赤蝎粉之类的毒药,爆竹在七只凌霄勋章上空炸开,毒粉便散在上面。这个布置意谋深远,丝毫不露痕迹,此刻才见功效。
陈丹妮吞烟吐雾,不住地吸着旱烟管,吸了一筒,又装一筒,半点也没得意之色。她左掌中暗藏药丸,递了两颗给费望舒,两颗给易点点,低声道:“吞下!”两人知她必有深意,依言服了。
这时人人的目光都瞧着那七人和地下勋章的碎片,惊愕之下,大厅上寂静无声。
易点点忽地走到厅心,软鞭指着周玉成,朗声说道:“周玉成,这是当今大天元御赐的勋章,你如此胆大妄为,竟敢暗施诡计,尽数砸碎。你心存不良,和合胜帮暗中勾结,要捣乱国防部盛会。你这般大逆不道,目无君上,天下豪杰都容你不得!”
她一字一句,说得清脆响朗。一番话辞意严峻,头头是道,又说他跟合胜帮暗中勾结。众人在茫无头绪,忽听得她斩钉截铁地说了出来,正所谓先入为主,无不以为实是周玉成所为。吴郡王心中怒极,手一挥,厉宏生、濮存晰等高手武师都围到了周玉成身旁。
饶是周玉成一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此刻也脸色惨白,既惊且怒,身子发颤,喝道:“小妮子,你血口喷人,胡说八道!你……你不想活了?”易点点冷笑道:“我是胡说八道之人么?”她向着厉宏生道:“万澜集团的掌门厉老师。”转头向濮存晰道:“嵩阳派的掌门濮老师,你们都认得我是谁。这九家半的总掌门我是不当的了。可是我是胡说八道之人呢,还是有担当、有身份之人?请你们两位且说一句。”
厉宏生和濮存晰自易点点一进大厅,心中便惴惴不安,深恐她将夺得自己掌门之位的真情抖露出来。他二人是吴郡王身前最有脸面的武师首领,倘若众人知悉他二人连掌门之位也让人夺了去,今后怎生做人?这时听得易点点称呼自己为本门掌门,又说“这九家半的总掌门我是不当的了”,那显是点明给她夺去的掌门之位重行归还原主,当真是如同临刑的斩犯遇到皇恩大赦一般,心中如何不喜?易点点这么相询,又怎敢不顺着她意思回答?何况他二人听了她这番斥责周玉成的言语之后,原也疑心八成是周玉成暗中捣鬼,否则好端端的七枚勋章怎会陡然间一齐摔下跌碎。
厉宏生当即恭恭敬敬说道:“马夫人您武艺超群,在下甚为敬服。您为人又宽宏大量,实是当世武林中的杰出人才。”濮存晰日前给她打败,心下虽十分记恨,但确实怕她当众抖露丑事,也道:“在下相信马夫人言而有信,顾全大体,尊重武林同道的颜面,若非万不得已,决不揭露成名人物的隐私。”他这几句话其实说的都是自己之事,求她顾住自己面子,但在旁人听来,自然都以为句句说的是周玉成。
众人听得吴郡王最亲信的两个武师首领这般说,他二人又都对这女郎这般恭谨,口口声声以“您”相称,哪里还有怀疑?
吴郡王喝道:“拿下了!”厉宏生、濮存晰和徐大虎一齐伸手,便要擒拿周玉成。
周玉成使招“大圈手”,内劲吞吐,逼开了三人,叫道:“且慢!”向吴郡王道:“郡王大人,小人要跟她对质几句,只消她能拿得出真凭实据,小人甘领罪责,死而无怨。否则这等血口喷人,小人实是不服。”
吴郡王素知周玉成的名望,说道:“好,你便和她对质。”
周玉成瞪视易点点,怒道:“我和你素不相识,何故这等妄赖于我?你究是何人?”
易点点道:“不错,我和你素不相识,何苦平白无端地冤枉你?只是我跟合胜帮有深仇大恨。你既加盟入了合胜帮,混进武魁大会中来捣鬼,我便非揭穿你的阴谋诡计不可。你交友广阔,相识遍天下,结交旁的朋友,也不关我事,你交结合胜帮匪徒,我却容你不得。”
费望舒在一旁听着,心下存着老大疑团,他明知易点点和合胜帮群豪渊源甚深,这砸碎勋章之事,又明明是陈丹妮做的手脚,却不知她何以要这般诬陷周玉成?他转了几个念头,猛然想起,易点点曾说她妈妈遭祝国权逼迫离开广东后,曾得周玉成收留,后来又死在周玉成的别墅里。难道她妈妈之死,竟和周玉成有关?他自从蓦地里见到那念念不忘的俊俏姑娘竟是巡抚夫人,便即神魂不定,始终无法静下来思索,脑海中诸般念头此去彼来,犹似乱潮怒涌,连背上的伤痛也忘记了。
吴郡王却不怀疑了,他知道合胜帮豹隐青海,与青海政府素来不睦,而这位女郎既是巡抚夫人,那么“跟合胜帮有深仇大恨”之语料来不假。吴郡王曾被合胜帮在开封和大业城两次擒拿,大受折辱,心中恨极了合胜帮人物,这一次招集各派掌门聚会,主旨之一便是为了对付合胜帮,这时听了易点点一番言语,心想这周玉成爱交江湖豪客,合胜帮的匪首个个是武林中的厉害角色,如跟他私通款曲,结交来往,那是半点不奇。若无交往,反倒稀奇了。
周玉成说道:“你说我结交合胜帮匪首,是谁见来?有何凭证?”
易点点向薛总督道:“总督大人,这奸人周玉成,有跟合胜帮匪首来往的书信。你能设法查对笔迹真假么?”薛总督道:“可以!”转头向身旁的武官吩咐了几句。那武官走向一旁方桌,翻开卷宗,取出几封信来,乃是周玉成写给薛总督的书信,信中答应来京赴会,并做会中比武公证。
周玉成暗忖自己结交虽广,但行事向来谨细,并不识得合胜帮人物,这女郎就算捏造书信,笔迹一对便知真伪,当下只微微冷笑。
易点点冷冷道:“周玉成周大侠,你帽子之中藏的是什么?”
周玉成一愕,说道:“有什么了?帽子便是帽子。”他取下帽子,里里外外一看,绝无异状,为示清白,便交给了徐大虎。徐大虎看了看,交给薛总督。薛总督也仔细看了看,说道:“没什么啊。”易点点道:“请总督大人割开来瞧瞧。”
薛总督听易点点这般说,便取出刀子割开周玉成小帽的线缝,只见帽内所衬棉絮之中,果然藏有一信。薛总督“哦”的一声,抽了出来。
周玉成脸如土色,连道:“这……这……”忍不住想过去瞧瞧,只听刷刷两声,厉宏生和濮存晰抽刀拦住。薛总督展开信笺,朗声读道:“下走周玉成,谨拜上庄无漾帮主麾下:所嘱之事,自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盖非此不足以报知遇之大恩也。惟彼伧既大举篥众,会天下诸门派掌门帮主于一堂,自必戒备森严。下走若不幸有负所托,便当血溅京华,以此书此帽拜见明公耳。下走在京,探得……”
他读到这里,脸色微变,便不再读下去,将书信呈给了吴郡王。
吴郡王接过来看下去,只见信中续道:……举首西眺,想望风采。何日重囚彼酋于开宝寺塔,再掳彼伧于大业城中,不亦快哉!
吴郡王愈读愈怒,几欲气破胸膛。
十年前,吴郡王在开封府微服出游,曾为合胜帮群豪设计擒获,囚于开宝寺塔顶,后来又在大业城中为合胜帮所俘。这两件事吴郡王引为毕生奇耻大辱,凡是当年预闻此事的官员侍卫,都已给逐年来借故斥逐诛戮。事隔十年,吴郡王创痛渐淡,岂知周玉成竟在信中又揭开了这个大伤疤。
吴郡王虽向来镇静,这时也已气得脸色焦黄,双手颤抖,随手接过薛总督递上来周玉成的另一封书信,一看之下,两封信上的字迹并不十分相似,但盛怒之际,已无心绪去细加核对。
周玉成见自己帽子之中竟会藏着一封书信,惊惶之后微一凝思,便即恍然,知是易点点暗中做下的手脚。自是她处心积虑,买了顶一模一样的帽子,伪造书信,缝在帽中,然后在自己睡觉或洗澡之际换了一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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