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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期限快到了,陛下。妾在用心地教,还望陛下用心地学,赢妾一盘。”
明明只是极寻常的对话,他听在耳里,心里却像是被猫爪子不轻不重挠了一下。
痒痒的。麻麻的。
表面若无其事地下到中盘,惯例投子认输,回到紫宸寝殿里,在龙床上辗转反侧,自己也不知为何自己如此地激动兴奋,硬生生熬了大半宿没睡。
他终于想出奇招,在学棋将满半年的某天……
“朕今日心情好,给梅女官个机会。打起精神来,漂漂亮亮地输一盘棋,朕暂缓你梅家处刑三个月。”
对面的人猛然抬起头来。
向来波澜不动的如画眉眼,终于露出一丝吃惊的神色。
他恶劣而得意地笑了。
微微前倾了身体,嗓音压低,带着几分诱哄之意,
“对,就是这样,头抬起来,神色恭顺点,高兴点,再对朕笑一笑。进宫这么久了,从没见梅女官笑过。趁着今日朕心情好,梅女官笑得好了,朕暂缓你梅家处刑一年。”
连哄带骗,威逼利诱,以她下狱待罪的梅家人做饵子,终于体体面面地赢了她一盘棋,让她对着自己笑。
笑出了唇边清浅的梨涡。好看极了。
他得意了好几日。
那几日出去,走路都是大步带风,精神焕发。
直到下一次惯常侍棋时,才隐约感觉哪里不对。
对面那人,又恢复了当初见面时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
言行恭谨,姿态柔顺,并无任何逾矩之处。
却也再不肯像之前那样,偶尔抬起清凌凌的眸子瞄他一眼,出言揶揄他两句。
他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却又隐隐约约地感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他执掌大权,生杀予夺,在皇宫里跋扈惯了,见惯了那些惊恐求饶的面孔,早已不知道如何俯身低头认错。
她以无可指摘的恭顺姿态拒绝向他靠近。
曾经偶尔接受的素色锦缎,雅致首饰,再也不肯用一件,全部原封不动地封存起来。
重新穿戴起了最初入宫时的半新不旧的春衫襦裙,珍珠耳坠。
他看在眼里,气恼交加。
按捺不住心里的气,处处找她的晦气。
侍棋时冷嘲热讽,挑她妆容仪态的刺。
见她神色不动,既不回应,又不认错,仿佛丝毫未闻般,只管按部就班地教他围棋之道。
他火冒三丈,开始挑她梅家人的错。
旧事重提,屡屡谈起梅尚书的贪污罪状,梅家人如今在狱中的下落,以家人生死威胁她低头。
他越威胁,言语越强硬,她姿态越冷淡。
直到有一日,他愠怒之下,一把掀翻了棋盘,起身站在她面前,身穿金绣日月龙袍,带着天子赫赫威严,寒声威胁她,
“既然梅女官侍棋时习惯冷着脸,朕明日便发落你去教坊,过个一年半载,总会调教得你见人带笑,伺候得人舒心愉悦。”
她听了一言不发,将指尖那颗黑子放回冷玉棋盒,垂首敛目,行告退万福礼,起身自行离去。
过了五日,他气消了,如常召人侍棋。
她却称病不肯来。
他难以置信,在紫宸殿里呼吸逐渐沉重,陷入难以自控的暴怒。
仿佛黑暗里意外踩入囚笼的困兽,四处雾霭障目,茫茫不见出路。
他沉默地砸了满殿的金玉瓷器摆件。
沉默地走出殿外,吩咐内侍清理。
连着半月不再召她。
圣上最近一年不再嗜杀,宫中的恐慌气氛消弭了许多。人人都私下谈论,天子长大成人,收敛了少年时的胡闹疯狂,乃是天下大幸事。
不少人的心思重新活络了起来。
有听到风声的御前大太监,暗中揣摩圣意,找了个圣上心情平静、既未酗酒也未发怒的晚上,趁圣上批阅奏本时,讨好地提起安排梅女官转入教坊的事宜。
那大太监谄媚笑道,“梅女官的模样身段是极好的,就是曾为官家千金,脾性过于清高了些。转入教坊,找几个嬷嬷调教两个月,把过高的心气磨一磨,磨平了,再承宠时便会柔婉许多——”
话还未说完,天子黑而幽亮的眸子便从御案后抬起,直勾勾盯着他。
勾唇一笑,赞道,“说得好。该赏。”
大太监兴奋地上前谢恩,只听御案后的天子扬声吩咐下去,
“把他拖出去。扒皮楦草,挂在前殿廊下那张旧皮旁边。”
——
宫中哪有不透风的墙。
更何况,自从天子年纪渐长,宫里已经两三年没人掉皮了。
时隔两三年后、又新掉了皮的这位倒霉鬼,当晚犯下的事,在宫里不胫而走,很快秘密传开。
众人再见梅女官时,眼中不由带了敬畏。
之前半个月传遍皇宫的的 ‘梅女官忤逆失宠’的流言蜚语,在一夜之间戛然而止。
众人在她面前言行举止更加得毕恭毕敬。
梅姝自然察觉了区别。
她这几日也见到了廊下那张新皮。
旁敲侧击几句,便推测出了事情经过。
默然思索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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