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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皇城。
谨身殿为三大殿之一,坐落在三台之上,巍峨辉煌。有些西斜的阳光射在精巧华丽的九脊顶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如同至高无上的皇权一般,让人不敢直视。
这谨身殿本来是皇帝上朝之前更换朝服的地方,也用于接见皇后和皇子。朱棣登基后一直喜欢安排在这里接见近臣,这里毕竟不像商议朝政的华盖殿那样正式庄重,显得更随和一些。
叶知秋此刻就跪在殿门外的石阶上,自午后到现在已经跪了好几个时辰了。毕竟年近五十上了岁数,几个时辰下来,膝盖有些吃不住劲,微微颤抖起来。岁月不饶人,叶知秋不由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在朱棣还在燕京当王爷的时候他就跟随左右多年,对主子的脾气可谓了如指掌。从前他也有办不好差事的时候,这时候主子总是破口大骂,甚至冲上来挥拳便打,抬脚就踢,每当这时候,他心里反而觉得轻松。朱棣是戎马出身,性情暴躁粗鲁,动手打自己是表明他还把自己当作亲信之人,以真性情相示,不必伪装。
可是自从登基之后,这位皇上的面孔让叶知秋感觉到越来越陌生了,和蔼平易的表情下他分明能感觉到一种越来越明显的距离。毕竟登基称帝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地位不同了,心境也会改变。
即便如此,像今天这样把他晾在外面跪上几个时辰这还是头一次。尤其刚才他看见从殿内退出来的内侍副总管王全,更是觉得有些不安。
近来宫中传言四起,都说锦衣卫近来办事不力,加之此前奉圣命缉捕建文朝一党逆臣,抓捕得罪了不少当世有名的文人士子。为了平息众怒也为了防止锦衣卫一家独大,皇上秘密让内监着手准备成立一个新的机构,好像叫什么东厂,要用厂卫来制衡锦衣卫。而传言中主要负责筹办东厂事宜的就是这个王全。
叶知秋对这些阉人历来就没有什么好感。大明初立的时候,太祖皇帝就严禁内监识字习文,防止他们有机会接触朝政和兵权。朱允炆登基后不仅延续太祖旧制,还尤为酷烈,内监但有过错,严刑苛法,残肢断体。
而朱棣却适逢其时地对内监大加拉拢,因而靖难之役中不断有内监暗中向靖难军通风报信,泄露军情,这让朱棣也多次死里逃生,直至最后取得了胜利。所以朱棣登基之后一众内监纷纷受赏,在朝中和军中地位越来越高。早在永乐元年就有内监李兴奉命往劳暹罗国王,现在有郑和筹办远洋船队,马靖率黑甲卫往镇甘肃等等,这帮阉人已经逐渐站上政治舞台中心了,如今还要成立什么东厂和他的锦衣卫平起平坐,叶知秋对这些阉人已经感觉到无比的厌恶了。
王全低着头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叶知秋分明瞥见他的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一股热血激涌,叶知秋几乎想把这个阉货一把抓过来,拧断他的脖子。可是他不敢,他必须忍,他只能继续跪在这里等待皇上的召见,他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就是家中养的那只犯了错的小狗,夹着尾巴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地讨好主人。
没多久,一个内侍出来传叶知秋觐见。叶知秋低着头,跟着他走进了谨身殿。殿内进深五间,内侍并没带他进任何一间房,只是示意他跪倒在房外的走道上。叶知秋的心往下一沉,看来皇上怒气未消,还不想看见他。
这时耳边传来朱棣低沉的声音:“你来求见是为了禀报叶枫他们脱险的事吗?”
叶知秋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是的。”
朱棣的声音依旧阴沉,没有一丝感情:“我已经知道了。我更感兴趣的是此前他们遇险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及时禀报?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叶知秋不敢辩驳,低着头冷汗直冒。
朱棣的声音依旧阴沉:“我知道隐瞒不报不是你的主意,我也知道你请你师兄前来是为了对付雷破天,但是你要记住,他对我们来讲不过是计划中的一件工具,人不可以被工具左右。”
叶知秋全身簌然一抖,俯首地上,脑子里轰地一下,皇上是怎么知道他与师兄的密谈的?当初皇上安排纪纲来他身边任锦衣卫副指挥使,说是要他监视纪纲,其实何尝不是为了让纪纲也同样的监视他?如今看来,在自己的身边,还有其他皇上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想到这里,叶知秋感觉汗出如浆,只是伏在地上捣蒜般地叩头。
朱棣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好了,总算叶枫也安全脱险了,你要记住,我们多年的计划所有干系都系于他一身,今后行事要格外小心,不要再低估我们的对手,不能再有这样的失误让他身陷险境。”
叶知秋连连应是。
朱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倦意:“你退下吧,他们下面应该会去嵩山,你要小心安排接应,不要再有闪失。”
叶知秋不敢再多言,躬着身跟在内侍后面退出了谨身殿。
走出殿外凉风一吹,叶知秋发现自己的内衣已经全被汗水浸透了。站在午门前的五龙桥上,他回头看了眼气势雄壮的三大殿,慢慢地向午门外走去。
皇上是怎么知道叶枫他们的下一站会是嵩山?这连自己都不知道,也绝不是原来的计划。看来不光在自己身边,远在华山这群人当中,也有皇上的眼线,在这全盘的计划中,他叶知秋恐怕远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重要,只不过是握在人家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已。
走着走着,他感觉到背后的三大殿,不,是那里面坐着的那个人,犹如一个巨大的阴影,紧紧地跟在自己身后,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