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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妍一个人,站在烧成废墟的海西楼前。
这几日她暂时住在沈府,多亏先前布局,现在还能有这么个归处。
只是沈府也是从山庄结算银子,这个月正好还没到结算的日子,手头不仅没有银子,还倒欠了一大笔账。
如果不是彭兴州雪中送炭,把银子结了,这几日要账人能把整个沈府都拆干净。
“明知道烧了这么大的火,一个个还落井下石。”彭兴州坐在木头轮椅上,怀里依然抱着紫铜手炉。
秋高气爽,他衣裳比旁人多了两层,盖着毯子,一点不像个江湖人的样子。
他看着李妍,似乎是想了很久,这才开口:“这个……烧成这样,重建遥遥无期,要不就别建了。地契卖了,能换多少银子就换多少,先把这个冬天捱过去。”
李妍点头。
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已经是定局,就算捶胸顿足,就算悲痛难以自制……也已经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重要的是明天怎么办。
明天,后天……这个冬季,还有下个冬季。
她缓缓踱步上前,从废墟里拾起一小块木头,上面半块飞龙商行的印刻,仍旧清晰可辨。
“我要去京城。”她轻声道。
彭兴州一滞。
他坐正身子,望着李妍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当年你爹去京城,也正是他人生失意的时候。”彭兴州搓着怀里的手炉,目光轻垂。
他鲜少说那年旧事,一来是斯人已逝,他想起来伤心。二来是对李妍有愧,没想到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让李妍一个人被留在青州这么多年。
“哎……”他叹息,“那时你小,又是整个青州八门里唯一的女娃娃,我们几个都想着给你一个安稳快乐的少年时光。可天不遂人愿,你娘的身体,从你六岁那年忽然严重,当时乔七命的师父,江湖第一神医乔清婉诊脉用药之后,悄悄告诉你爹。”
“她说照此下去,寻常药最多拖五年,遍寻天下顶级药材,有希望拖到十年。再往后,那就是生死簿上看命了,是肉体凡胎触及不到的位置。”彭兴州望着李妍,苦涩道,“……你爹一蹶不振。”
“他聪明一生,靠自己的力量救了无数人,却偏偏救不了你娘。他甚至跑到蜀地青城山的道观,沿着那一千多的石阶,一路跪拜,只求一个以命换命。”
这些事情,李妍从来未曾听说过。
她诧异回头,看着两鬓已经斑白的彭兴州,不知该如何接话。
“后来,青城山的老道看他拜得一身是血,实是又虔诚又可怜,就跟他讲,若积大德行,行大善事,兴许苍天能网开一面。”
彭兴州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若自己去了京城,势必是踩在刀刃上跳舞,若是被发现,最好的情况是李家以欺君之罪灭门,最坏的情况是我们所有人,我、柳青青、梅开言……我们所有人,全都得死。”
他笑了:“我是真真佩服你爹。如果是我,我做不出那样的选择。我在酒桌上奚落他,说他为了个女人居然要去京城当官,一个土匪你当什么官?最起码,也得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家伙啊对不对?”
谁成想,这句话点醒了李清风。
他洗掉身份,即刻上京,就像天命之子一般,披巾斩棘。
说到这,彭兴州抬手,捂着自己的双眼,深吸一口气。
他颤抖着,哽咽着,在时隔多年之后,在故人之子面前,落下两行清泪:“对不起啊孩子,对不起啊……”
很多年前,彭兴州作为彭家没机会继承盗门的那个孩子,信奉的是及时行乐。
他那时是打心眼里觉得李清风缺根筋,下八门的掌门,能号令半个江湖的千门李氏,好好的日子不过,去什么京城。
媳妇没了,再续弦不就行了,至于费这么大的劲头?
他不理解李清风,直到那天,兄弟反目,因为一个掌门位置,他的夫人为了救他和孩子,被挂在城头曝尸三日。
从此之后,眼里梦里皆是那一人时,彭兴州才明白。
有些人的手若是没有抓住,真的会后悔一辈子。
“你爹走之前,将你托付给我们三人照顾。”他擦掉眼泪,干笑一声,“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我不仅没能照顾到你,还受了你许多照顾。柳青青就不说了,想把你逼回山庄去,差点被你整得赔光家底。梅开言一直就那样,虽然你不知道他,但他也没少打听你。”
他抬眼望着李妍:“说实话,我们三个不敢面对你。若是没有那一桌酒,若是没有我们这几个狐朋狗友……”
至少不会一个人长大。
他说到这里,实在是难以继续说下去。
李妍站在秋风里,在温暖的阳光中。
她清丽出尘,于废墟前扔掉手中碎块。
那焦黑的木头当啷啷落地,回到它的归属里。
李妍转过身,轻轻道:“彭伯。”
彭兴州的手顿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李妍笑眯眯地回望:“要往前走啊。”
“人生漫长,区区一把火,就想把李氏的血脉彻底烧死在青州,那裴太师也想得太美好了。”她拍拍手上灰尘,“彭伯也完全不用自责,你不知道,我这么些年最生气的并不是我爹把我扔在这里,也不是我孤身一人独自扛着这么多张吃饭的嘴。”
“我最生气的是……若当时遇到如此境遇的人是李妍,在那样的情况,那样的条件下,我也会和他做同样的选择。”她笑了,“我气的是,纵然千门李氏有一大把救苦度世的法子,却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第二个办法!”
李清风当年没有选择。
顶级的药材只有皇族贡品里有。
他不管怎么做,夫人和女儿之间,必要辜负一人。
夫人时间至多十年,而女儿的一生却才刚刚开始。
若跨越时间和空间的隔阂,于漫长的时空中,让父女两人在相同境遇下面对一样的抉择时……
李妍抬头望天,她长叹一息,背手苦笑:“纵然是他李清风,也找不出第二个办法啊。”
人生最难便是抉择。
不是善与恶的抉择,不是正确和错误的抉择。
是在两种无法兼得的善中选择,和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样的选择,约等于根本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