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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孟逸然不禁厌烦起来,打了个哈欠,说道:“大哥,我们回去吧。”忽然见那虫蛹一阵晃动,从里面竟然飞出一只通体金色的蝴蝶来。
那只蝴蝶在雪地上慢慢低飞,那乞丐屏息凝气,紧紧跟随。那蝴蝶飞来飞去了十余丈,来到一个径长丈许的圆圈,四面都是白雪,圈子里却是没有一点雪迹,眼看着雪花飘入圈子里便即消融,化为水气,似乎这一片泥土底下藏着一个火炉一般。那蝴蝶飞到圈子边,却不进去,围着圈子转了几周,对着圈子一阵吐气。王嘉遇和孟逸然仔细一看,原来这圈子的中间有一个大孔。
那乞丐向王嘉遇和孟逸然不住摇手,示意他们不可靠近。两人见他突然煞有其事地扑蝴蝶,都感到好奇,既然他不让靠近,二人就静静地看着。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只听嗤的一声响,蝴蝶猝然倒飞,大孔里蹿出一条大蟒蛇来。孟逸然吓了一跳,惊呼起来。那乞丐怒目横视,如不是他此时心情紧绷着,恐怕已经骂出声来。只见那条大蟒蛇身长丈许,粗赛臂膊,全身五彩斑斓,一颗头呈三角形状,比成年人的拳头还要大。王嘉遇知道蛇头为三角形必具奇毒,寻常大蛇无毒,但是这条蛇这么巨大,却又是毒蛇,实在罕见。蛇虫之物在冬天都是蛰伏土中,不再外出,显然这条大蟒蛇是被那只奇异蝴蝶吐气给激引出来的,它那血红色的蛇头有半尺来长,一伸一缩,十分可怕。
那蝴蝶绕圈而飞,动作迅速已极。更让人奇怪的是,那条大蟒蛇对这只小蝴蝶居然显得颇为忌惮,身子紧紧盘成一团,昂起蛇头,双目死死盯住蝴蝶,不敢丝毫怠慢。蝴蝶只顾绕着圈子缓缓飞动,显得很是悠闲自在。大蟒蛇也跟着它转头。
孟逸然渐渐也不再害怕,觉得很有趣,一回头,见那乞丐手舞足蹈,正在从一个破布袋里摸出一块块黄色东西,塞入口中乱嚼,又吐出来捏成细条,围在圈子外,慢慢布开一个黄圈。药物辛辣,虽然隔得远,仍是刺鼻。那蝴蝶突然跃起,向大蟒蛇头顶扑去,大蟒蛇口中喷出一阵红雾,蝴蝶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又落在地上游走。看来红雾剧毒无比,蝴蝶也不敢接近。
那乞丐仍在不停地咀嚼药物,在第一道黄圈外面又布开两道圈子,每道圈子相距尺许。他布置完毕,这才露出笑容,俯身静观蛇蝶相斗。那蝴蝶连扑数次,都被大蟒蛇喷出红雾击退。王嘉遇暗想:“这蝴蝶数次进攻,身法各不相同,蟒蛇的红雾却是越喷越少,再斗下去,蟒蛇必败。”
他正在想着,却见大蟒蛇突然反击,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向着蝴蝶咬去,蝴蝶东西闪躲,间不容发之际从大蟒蛇口中横穿而过,大蟒蛇始终伤它不得,如此数次,大蟒蛇似乎也明白了其中套路,伸头往左虚咬一口,待蝴蝶飞闪开,忽然间身子暴长,如离弦之箭,一口向蝴蝶身后咬去,那蝴蝶在空中竟然会打转,扑翅一撞,登时把大蟒蛇的左眼撞瞎。
王嘉遇看得心旷神怡,情不自禁赞道:“好功夫!”
大蟒蛇受伤不轻,嗤的一声,钻入洞中。它出来的快,回去的更快,刹那间,长长的身体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时,孟逸然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哎呦”一声,一个踉跄。王嘉遇忙扶住了她,知道她全神贯注看着打斗,站的太近,那大蟒蛇喷出来的红雾是剧毒之物,弥散开来,以至于中了蛇毒,想起朱睛冰蟾是解毒至宝,幸好带在身边,忙摸出来放在她嘴边。孟逸然对着朱睛冰蟾吸了几口气,觉得一阵清凉,沁入心脾,顿时好转。
那乞丐看着朱睛冰蟾,不眨眼的凝视,满脸艳羡之色。王嘉遇收起朱睛冰蟾,拉了孟逸然退开数步,暗想:“你们叫花子天天和毒物打交道,这朱睛冰蟾倒是件防身至宝。”
这时,那条大蟒蛇又钻了出来,它少了一只眼睛,灵活度大减,不多时右眼又被蝴蝶撞瞎。大蟒蛇对着洞口猛蹿,哪知蝴蝶守住了洞口,不再让它躲进去,大蟒蛇显然十分愤怒,一口居然把蝴蝶吞了下去。
这一下王嘉遇和孟逸然都大出意料之外,眼看蝴蝶已经大获全胜,怎么忽然反而被敌人吞了?只见大蟒蛇在地上不住翻滚,显然十分痛苦,突然一个翻身,原来是蝴蝶捅破它的肚子,钻了出来。二人这才发现,这只蝴蝶的顶端竟然还长着一只金黄色的小角。孟逸然笑着说:“这小家伙真是又凶残又狡猾!”
大蟒蛇仍是翻腾不已,良久方死。蝴蝶昂起身子,笔直竖起,只有尾巴短短的一截着地,似乎耀武扬威,自鸣得意,绕着大蟒蛇尸身游行一周后,蜿蜒向外。
那乞丐神色登时郑重,蝴蝶飞到黄圈之旁,突然翻了个筋斗,退进圈心。孟逸然问:“这些黄色的东西是什么?”王嘉遇说:“想是雄黄、硫磺之类克制蛇虫的药物。”孟逸然说:“这小家伙很有趣,我倒盼望这叫花子捉不到它。”
只见那蝴蝶疾兜圈子,忽然身子一昂,翅膀使力,飞了起来,从空中穿过了几道黄雾,落在第二道圈内。乞丐神色更见紧张,蝴蝶又是绕着圈子急速飞动,一弹之下,又飞过了一层圈子。乞丐口中喃喃自语,取出一把药物,嚼烂了涂在手上臂上。蝴蝶在圈中飞动,乞丐跟着绕圈疾行。孟逸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见乞丐全身淌汗,汗水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之中。
王嘉遇低声说:“这乞丐武功很好,看来能跟沈老爷子、曹先生二人不相上下。”孟逸然说:“我看他身法手劲,也不见有什么特别的。”王嘉遇说:“你瞧他胸腹不动,屏住呼吸,竟支持了这么久。内功十分了得。”孟逸然说:“为什么不呼吸?啊,我知道啦。他是怕毒气,不敢喘气。”
这时一人一蝶都越动越快,蝴蝶突然跃起向圈外飞出,乞丐刚巧赶上,迎头一口气吹了过去。蝴蝶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它不飞起,在地上继续爬动。如此蹿了三次,都被乞丐吹回。那蝴蝶忽然不住改变方向,有时向左,有时向右,这么一来,乞丐便跟它不上了。那蝴蝶东边一蹿,西边一闯,终于找出空隙,跃出圈子。王嘉遇和孟逸然不禁失声惊呼,孟逸然跟着拍手叫好。乞丐见蝴蝶跃出黄圈,立即凝立不动,说也奇怪,那蝴蝶并不逃走,反而昂首对着乞丐,蓄势进攻。这一来攻守易势,乞丐神态慌张,想逃不能,想攻不得。王嘉遇手中扣住三枚硬币,如果乞丐遇险,只好杀蝶救人了。
只见蝴蝶飞攻了数次,那乞丐虽然都避开了,但已显得十分狼狈。王嘉遇见他危急,正想施放暗器,乞丐忽然急中生智,等蝴蝶再蹿上来时,伸出左手大拇指一晃,蝴蝶快似闪电,一翅膀扇在他的拇指上,而就在这时,乞丐右手食中两指突然伸出,也已钳住蝴蝶的翅膀,两指用力,蝴蝶再也不能逃脱了。乞丐忙从破布袋里取出一个铁管,把蝴蝶放进去,用木塞塞牢,随手把铁管在地上一丢,转头对王嘉遇厉声说:“快拿朱睛冰蟾来救老子。”
孟逸然见那奇异蝴蝶被擒,已是老大不快,听他说话如此无礼,更是有气,说道:“不给!”王嘉遇见那乞丐一身武功,心中爱惜,又见他左掌已成黑色,肿大了几乎一倍,而黑色还在向上蔓延,这蝴蝶花粉竟具如此剧毒,不禁心惊,于是取出朱睛冰蟾,递给了他。乞丐大喜,忙把朱睛冰蟾之口对准左手拇指,不到片刻,伤口中的黑血汩汩流下,都滴在雪上,有如泼墨一般,掌上黑气渐退,肿胀已消,再过一阵子,黑血变成红血。乞丐哈哈大笑,在裤上撕块破布扎住伤口,却把朱睛冰蟾放入了自己布袋。
孟逸然怒道:“冰蟾还来。”乞丐双眉竖起,满脸凶相,喝问:“什么冰蟾?”孟逸然向他身后一指,惊叫起来:“啊,那边又有一个金色虫蛹!”乞丐吃了一惊,回头去看。孟逸然俯身拾起地下铁管,对准乞丐的背心,喝道:“我要拔塞子啦。”
乞丐知道中计,这塞子一拔开,蝴蝶必定猛蹿而出攻击他的背心,他上身赤裸,如被碰到要害,纵使身有朱睛冰蟾,也未必来得及救治了,只得哈哈大笑,摸出冰蟾来还给王嘉遇,笑着说:“跟你们开个玩笑。嘿嘿,你这小姑娘反应倒真快。”
孟逸然待王嘉遇接过朱睛冰蟾,才把小铁管还在地上。王嘉遇本来颇想和那乞丐结交,然见他非但不谢救命之恩,反而觊觎自己的至宝,人品十分卑下,拱手说了声:“后会有期。”就和孟逸然携手走了。那乞丐目露凶光,喝道:“喂,你两个慢走!”孟逸然怒道:“干什么?”乞丐说:“把冰蟾留下,就放你们走路。你们两个小家伙想不想活命?”孟逸然见他如此蛮不讲理,正要反唇相讥,王嘉遇问:“阁下是谁?”那乞丐不回答,目光炯炯,双手一伸一缩,作势便要扑来伤人。王嘉遇心想:“这恶丐是自讨苦吃。”
那乞丐正要出击,突听远处兵刃叮当相交,几个人呼斥奔逐,踏雪而来。前面奔逃的是两个红衣童子,肩头都负着一个大包袱,边逃边打,后面追赶的是五名警员,为首一人,正是独龙金鞭毛友存。只见他手持一条镀金铜鞭,敲打截戳,都是上乘的点穴功夫,极具威力。那两个童子招架不住,直向乞丐奔来,叫道:“宋师叔,宋师叔!”一面把肩头的包袱抛了过来。那乞丐双手各接一包,放在地上。二童抛去重物后身手登时轻捷,返身双战毛友存,这回打得难解难分。其余几名警卫武功都是平平,那乞丐知道二童没有危险,他心中记着朱睛冰蟾,转身扑向王嘉遇,伸手便去抓他肩头。王嘉遇不愿显示武功,回头就跑,躲到了毛友存身后。
毛友存初见王嘉遇、孟逸然和那乞丐站在一起,暗自心惊,忽见那乞丐与王嘉遇为敌,登时精神大振,左掌夹着金鞭,连连进袭,只听“啊”的一声,一名童子“肩贞穴”被金鞭点中。另一名童子一惊,毛友存乘势一脚,将他踢了出去。那乞丐斗然站住,粗声粗气说:“我道是谁,原来是公安厅的毛老师!”毛友存问:“阁下尊姓大名?”那乞丐嘿嘿冷笑说:“我一个臭叫花子,有什么名字?”说着俯身解开红衣童子被点的穴道。
这时两名警员已把地下的包裹捡起,那乞丐忽然呼哨一声,两名童子抢将上去,一掌一个,打倒两名警员,抢了包袱便走。毛友存提起镀金铜鞭,发足追去,喝道:“大胆小贼,还不给我放下!”两名童子毫不理会,只是狂奔。
毛友存几个起落,举起镀金铜鞭向后面那童子的背心打去,突然风声响处,那乞丐斜刺里跃到,夹手就来夺他的镀金铜鞭。毛友存虽只独眼,武功却着实了得,镀金铜鞭倒竖,尾端向乞丐腕上砸去。那乞丐手腕一沉,左掌反击他背心。毛友存左臂横格,想试试乞丐的功力。那乞丐却猝然收招,反身一个筋斗,跃出丈余,随着两名红衣童子去了。
毛友存见他身手如此敏捷,不觉吃惊,心想己方虽然人众,但除自己外都是庸手,孤身追去,势所不敌,只得住足不追,向王嘉遇长揖到地。
王嘉遇问:“毛老师,那乞丐和童子是什么门道?”毛友存说:“请两位到亭中宽坐,小人慢慢禀告。”三人在亭中坐定,毛友存把这事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原来上个月府库接连三次失盗,被劫去数千两库银。夏藩首府干出这等大事来,立时四省震动。夏王过不两天就知道了,把财政部长郭承启和五城军务指挥使蔡天枢狠狠训斥了一顿,谕示:一个月内若不破案,财政部和五城军务司大小官员一律革职严办。警员们给上司追逼得叫苦连天,连警员们的家属也都收了监。不料衙门中越是追查得紧,库银却接连一次又一次的失盗。警员们无法可施,只得上门磕头,苦苦哀求,把久已退休的省厅老刑侦毛友存请了出来。毛友存在大库前后内外仔细查勘,知道盗银子的必非寻常盗贼,而是武林好手,一打听,知道新近来江城的好手只有王嘉遇等一批人。
孟逸然听到这里,呸了一声,斥说:“原来你是疑心我们做贼!”毛友存说:“小人该死,小人当时确是这么想,后来再详加打听,才知王盟主是个大大的英雄豪杰。”孟逸然听他赞捧王嘉遇,不由得心下甚喜,脸色顿和。毛友存又说:“小人当时心想,以王盟主如此身份,怎能来盗取库银?就算是他手下人干的,他得知后也必严令禁止。后来再加以琢磨,是了,原来是王盟主要我们好看来着。武林盟主来到江城,我们竟没来迎接,实在是难怪王盟主要生气。咳,谁教小人瞎了眼呢。”孟逸然向他那只白多黑少的独眼望了一望,不由得噗哧一笑。毛友存继续说:“因此我们连忙补过,天天到府上来请安谢罪。”孟逸然笑着说:“你不说,谁知道你的心眼儿啊!”毛友存说:“可是这件事又怎么能说?我们只盼王盟主息怒,赏还库银,救救江城里数百名警员的全家老小,哪知王盟主退回我们送去的东西,还查知了小人的名字和绰号,大撒名帖,把小人惩戒了一番。”孟逸然想到自己冒充他去行窃,微微一笑,仍然不动声色。
毛友存又说:“这一来,大家就犯了愁。小人今日埋伏在库里,只等王盟主再派人来,就跟他拼命,哪知来的却是这两个红衣童子。我们追这两个小鬼来到这里,又遇见这怪乞丐。王盟主,总得请你指点一条明路。”说着跪了下去,连连磕头。王嘉遇急忙扶起,把如何见到奇怪乞丐、如何看他捉奇怪蝴蝶、那乞丐如何想抢他冰蟾的事说了。毛友存求他帮同拿访。王嘉遇笑着说:“拿赃是刑侦老哥们干的事。兄弟虽然不成器,还不致做这种事。”毛友存听他语气,不敢再说,只得相揖而别,警员们也怏怏的走了。
归途之中,孟逸然大骂那恶丐无礼,说下次若再撞见,定要叫他吃点苦头。正走之间,迎面走来一批军兵,押着一大群犯人。犯人中有的是满头白发的老人,有的却是还在怀抱的婴儿,都是老弱妇孺。军兵们如狼似虎,吆喝斥骂。一名少妇求说:“总爷你行行好,大家都是吃公门饭的。我们又没犯什么事,只不过江城出了飞贼,累得大家这样惨。”一个军兵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笑着说:“不是这飞贼,咱们会见面吗?”王嘉遇和孟逸然瞧得甚是恼怒,知道犯人都是江城警卫的家属,无辜妇孺横遭累害,心中顿感不忍。又走一阵,忽见一群警官用铁链拖了十多人在街上经过,口里大叫:“捉到飞贼啦,捉到飞贼啦!”许多人民在街旁瞧着,个个摇头叹息。王嘉遇和孟逸然挤近去一看,所谓飞贼,原来都是些蓬头垢面的穷人,想是专案组为了交差,胡乱捉来顶替,不由得大怒。
回到寓所,洪成浩正在屋外探头探脑,见了二人,大喜说:“好啦,回来啦!”王嘉遇忙问:“发生什么事了?”洪成浩说:“沈帮主给人打伤了,专等公子回来施救。”
王嘉遇吃了一惊,心想沈保平武功了得,怎会给人打伤?忙随洪成浩走到沈保平房中,只见他躺在床上,脸上灰扑扑的罩着一层黑气。曹秀清、陈进波、董林海等都坐在床边,个个忧形于色。众人见到王嘉遇,登时透出喜色。
王嘉遇见沈保平双目紧闭,呼吸细微,心下也自惶急,忙问:“沈老爷子伤在哪里?”曹秀清把沈保平轻轻扶起,解开上衣。王嘉遇大吃一惊,只见他右边整个肩膀已全成黑色,便似用浓墨涂过一般。黑气向上蔓延,盖满了整张脸孔,直到发心,向下延到腰间。肩头黑色最浓处有五个爪痕深入肉里。王嘉遇问:“什么毒物伤的?”曹秀清说:“沈老爷子勉强支持着回来,已说不出话了,也不知是中了什么毒。”王嘉遇说:“幸好有朱睛冰蟾在此。”取出冰蟾,将嘴对准伤口,伸手按在蟾背,潜运内力,吸收毒气,只见通体雪白的冰蟾渐渐由白而灰,由灰而黑。
陈进波说:“把冰蟾浸在烧酒里,毒汁就可浸出。”孟逸然忙去倒了一大碗烧酒,将冰蟾放入酒中,果然缕缕黑水从蟾口中吐出,待得一碗烧酒变得墨汁相似,冰蟾却又变得纯净雪白。
这般吸毒浸毒,直浸了四碗烧酒,沈保平身上黑气方始褪尽。沈保平睡了一晚,王嘉遇次日去看望时,他已能坐起身来道谢。王嘉遇摇手让他不要说话,请了一位江城里的名医来,开几帖解毒清血的药吃了。调养到第三日上,沈保平才有力气说话,才详述中毒的经过。
原来那天傍晚,沈保平从禁宫门前经过,听到喧哗,似乎有人吵骂打架,走近一看,只见地上泼了一地的毛豆,一个大汉抓住一个小个子,不停地发拳殴打,听看热闹的人说了,才知道这个小个子是卖毛豆的,不小心撞了那大汉,弄脏了他的衣服,就遭到毒打。沈保平看那小个子可怜,便上前相劝,那大汉硬要赔钱,沈保平便伸手去口袋里拿钱,谁知那二人突然一左一右,拉住了沈保平的手臂。沈保平知道不妙,双臂一沉,想甩脱二人,哪知右肩突然奇痛入骨,这一下好不突兀,只好施展小擒拿手,反扣那大汉脉门,举起他的身子,往小个子头顶碰去,同时猛力往前蹿出,待回过身来,只见背后站着一个黑衣乞婆,原来刚才就是她在背后偷袭。
这个乞婆容貌丑陋可怕之极,满脸都是坑坑洼洼的伤疤,双眼上翻,呵呵冷笑,举起一双枯瘦的手,又向沈保平扑来。
沈保平说到这里,心有余悸,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孟逸然早已吓得叫出声来,曹秀清、陈进波这些黑道大人物也都是惊魂甫定。沈保平继续说:“那时我又惊又恐,退后一步,待要发掌反击,不料右臂已经不能动弹,全身不听使唤。那乞婆一阵怪笑,慢慢逼过来。我急中生智,提起一桶毛豆朝她脸上泼去,她双手在脸上乱抹,我乘机发了两枚暗器,打中她胸口。这时我再也支持不住,回头往家里狂奔,后来的事便不知道了。”
曹秀清问:“这乞婆跟你有梁子么?”沈保平说:“我从来没见过她。我们茂竹帮跟江南江北的丐帮,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孟逸然问:“难道她看错了人?”沈保平说:“不会的。她第一次伤我之后,我回过头来,她已看清楚我的面貌,仍要再下毒手。”陈进波说:“她手上不知道喂了什么毒药,毒性这般厉害?”曹秀清说:“她手上定是戴了钢套子。否则这般厉害的毒药,她自己又怎受得了?”
众人议论纷纷,猜不透那乞婆的来路。沈保平更是气愤,不住口的咒骂。曹秀清说:“沈老哥,你安心休养,我们去给你探访,有了消息之后,包你出了这口恶气。”当下曹秀清、陈进波、董林海、洪成浩等人在江城四下访查。一连三天,犹如石沉大海,哪里查得到半点端倪?
这天早晨,毛友存又来拜访,曹秀清接待了。只见毛友存忧容满脸,说起户部库银又失了三千两。曹秀清唯唯否否,后来随口说起那乞婆的事,毛友存却留上了心。
次日一早,毛友存兴冲冲的跑来,对曹秀清说:“曹先生,那乞婆的行踪,兄弟已访到了一点消息,最好请王盟主一起出来,大家商酌。”曹秀清进去说了。孟逸然说:“哼,他这是讨好,还是要胁?”王嘉遇说:“两者都是,这就去见见他。”众人一齐出来。毛友存说:“兄弟听说那乞婆中了沈帮主的独门暗器,心想她定要用到骨皮、川乌颜、蛇藏子、鲮鱼甲这几味药疗伤,于是派人在各大药房守着,有人来买这些药,就悄悄跟去。只是乞婆受伤多日,倘若药材已经买足,这条线索就不灵了。总算运气不错,做公的盘问各处大药房,得到了线索。不过这件事实在古怪!”沈保平问:“有什么古怪?”毛友存说:“她藏身的所在,你道是在哪里?原来是紫琅王的别墅!”
王嘉遇问:“紫琅王是什么人?”毛友存说:“他是夏王第七子。兄弟好奇的是,他身为帝室贵族,怎么会和这些江湖人物打交道?因此我也不确定。”
众人一听,都大为惊诧。王嘉遇说:“你带我们到这别墅去瞧瞧再说。”毛友存答应了。沈保平未曾痊愈,只好在屋里候讯。王嘉遇怕敌人乘机前来寻仇,命洪成浩留守保护。
出城七八里,远远看见一列黑色围墙。毛友存说:“那就是了。”王嘉遇疑心大起,暗想:“这明明是红衣童子进去的所在。莫非这毛友存查到了大盗落脚的地方,故意引我们来,好做他帮手?要真是郡王的别墅,哪有起造得如此古怪的道理?”寻思这几日来遇到的都是诡秘怪异之事,倒要小心在意。这时曹秀清也想起了王嘉遇之前所说的无门大宅,问毛友存说:“这座宅子没门,不知人怎样进去?”毛友存说:“总是另有秘门吧。郡王的别墅,旁人也不敢多问。”王嘉遇决定静待其变,且看毛友存怎样,仰头观望天上变幻不定的白云。
忽听得咯咯几声,两只大公鸡振翅从墙内飞了出来,跟着跃出两名青衣童子,身手甚是便捷,数扑之下,便捉住了公鸡,向王嘉遇等望了几眼,又跃入围墙。
孟逸然说:“这样大的公鸡倒也少见,每只怕有八九斤吧?”陈进波说:“公鸡再大,也飞不到那么高,肯定是有人从墙里掷出来的。那两个童儿假装捉鸡,其实是在察看咱们的动静。”曹秀清说:“嗯,那两个童儿武功也很有根底,这地方真有点儿邪门……”
话未说完,突然轧轧声响,围墙上露出洞门,一人走了出来。这人穿一件天蓝色锦缎皮袍,十分光鲜,袍上却用杂色绸缎打了许多补钉,就如全新百衲衣一般。待得走近,王嘉遇、孟逸然和毛友存都是一惊,原来就是那日在雪地遇见的乞丐。
那人怪眼一翻,向王嘉遇说:“日前公子赐我美酒,尚未回报。今日难得大驾光临,请到里面,让我作个东道如何?”王嘉遇说:“好极,只是叨扰!”那人也不答话,左手一伸,邀客入内。王嘉遇当先进去,见那围墙用厚厚的青石砌成,铁门厚达数寸,外面漆得与围墙同色,铁门与围墙交界处造得细致严密,是以便如没门一般。众人每走进一层围墙,铁门就在身后悄无声息的关上。走入红墙后,那人请众人到花厅坐下,家丁端出菜肴,筛上酒来。
众人见菜肴丰盛,然而每一盘中皆是大红大绿之物,色彩鲜明,形状特异,似乎都是些蛇虫之类,哪敢下箸去?那人哈哈大笑,说道:“请啊,请啊!”伸筷从碗中夹起一条东西,只见红头黑身,赫然是条蜈蚣。众人尽皆大惊。那人仰头张口,把一条大蜈蚣津津有味的吃了下去。孟逸然一阵恶心,险些呕了出来,忙掉头不看。那人见把对方吓到,得意之极,对毛友存说:“你是衙门的鹰爪孙,想是要库银来着。哼,你可知我是谁?”毛友存说:“恕小人眼拙,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哈哈大笑,喝一口酒,又吃了一条不知什么虫,笑着说:“在下宋红青,无名小卒,老兄也不会知道。”毛友存吃了一惊,站起身来,说道:“啊,原来是锦衣毒丐!”
王嘉遇从没听过“锦衣毒丐”的名号,见毛友存如此震动,想必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又听毛友存恭恭敬敬说:“贵教向在嘉米尔高原行道,在下一直无缘拜见。”宋红青说:“是啊,我们到江城来,也不过几个月。”毛友存说:“在下久已不吃公门饭,这次宋英雄来到江城,弟兄们消息不灵,礼貌不周,在这里谢过。”说着连连作揖。宋红青自顾饮酒吃菜,并不回礼。王嘉遇心想:“公门欺压人民之时,如狼似虎,见了硬手,却如此低声下气,果然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且看这事如何了结。”
毛友存说:“弟兄们糊涂得紧,得罪了宋先生还一直不知道。只要宋先生吩咐下来,我们做得到的,无有不遵。”宋红青说:“到今天为止,我们一共取了库银四万五千两,这数目实在太小,实在太小!预计取足十万两,就可以罢手啦!”毛友存说:“郭部长和蔡指挥使知道后,定会来向紫琅王赔罪的。我们做下人的只好请宋先生赏口饭吃!”宋红青怪眼一翻,森然说:“你既知银子是在紫琅王的别墅,难道还想活着走出去吗?”
此言一出,人人为之色变。忽然间厅外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子声,声音惨厉难听之极,各人都不觉打个寒噤,寒毛直竖。孟逸然握住王嘉遇的手,惊说:“那是什么?”宋红青立即站起,叫道:“教主升座,大家去听凭发落!”毛友存惊问:“贵教南宫教主也到了江城?”宋红青冷笑一声,也不答话,径自入内。
毛友存低声对王嘉遇说:“情势紧迫,咱们快走!要是墨攻教主真的到了,大家死了连骨头也剩不下一根。”王嘉遇一听“墨攻教主”,心里一惊,他知道不归太岁孟兼非正是墨攻教的游侠,是以对墨攻教一直心存好奇,想去看个究竟,但觉孟逸然的手微微发抖,周围情势又确是阴森森的十分可怖,便说:“好,大伙儿先退出去再说。”众人刚要转身,突然砰的一声,背后一块不知是铁板还是大石落了下来,花厅中登时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
众人大吃一惊,又听得一阵惨厉的怪响,似是恶枭齐鸣,又如毒虫合啼,众人听了,当真是不寒而栗。突然眼前一亮,对面射来一道耀眼光芒,白光中两名黑衣童子走进厅来,微微躬身,说道:“教主宣召!”
王嘉遇心想,不知有什么古怪,先去看个明白再说,当下挽了孟逸然的手,跟着黑衣童子首先走了出去,众人跟随在后,转弯抹角的走了好一阵,经过一条极长的甬道,来到一座殿堂,殿上居中设了一张大椅,椅上罩了朱红色的锦披,两旁各站着四个童子,黑衣童子上殿分站两旁,每一边都是分穿红、黄、青、白、黑五色锦衣的五名童子,那两名身穿红衣的就是目前盗库银的童子,这时那两童垂首低眉,见到众人毫不理会。
只听殿后钟声当当,走出一群人来,高高矮矮,胖胖瘦瘦,有男有女,分站椅子两旁,每边八人,共是一十六人。锦衣毒丐宋红青站在左首第二,右首第二人满脸伤疤,赫然是个相貌凶恶的乞婆。王嘉遇心想:“这必是伤害沈老爷子的那人。”低声问毛友存:“他们在捣什么鬼?”毛友存脸色苍白,声音发颤,低声说:“那是墨攻教的人啊,这一回咱们死定了。”王嘉遇问:“墨攻教?”毛友存急说:“啊哟,王盟主,墨攻教是杀人不眨眼的邪教,教主南宫月华,你没听见过吗?乘他们教主还没出来,咱们快逃吧。”王嘉遇说:“瞧一下再说!”毛友存心中怕极,决定单独逃走,突然叫道:“在下失陪了!”话未说完,已拔起身子,向墙头蹿去。站在左首第三的高个子身形一晃,追了过去,跃起身来,伸手抓住毛友存左踝,毛友存身子一弓,右掌往他头上直劈下去,那高个子举手一挡,啦的一声,两人都震下地来。高个子冷笑一声,回班站立。毛友存只觉左脚和右掌均为兵刃所伤,剧痛刺心,举手一看,掌上五个小孔中不住流出黑血,不由得大惊失色,再提左脚看时,也有五个小孔,心里一吓,倒在地下。原来那高个子十根手指都戴了装有尖刺的指环,刺上喂着极厉害的毒药。曹秀清上前把毛友存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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