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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尽量保持平静,但秋焰还是感觉到了他的身体正在微微发抖,温遇河的双手放在桌面下,紧紧抓着扶手。
利江澎在片刻的沉默过后爆发出一阵笑,重复温遇河说过的话:“我眼睁睁看着他死?你以为我是谁?我好不容易养大的男孩,我会看着他死?”
他身体前倾:“你以为,我是你那个又蠢又恶的父亲,当了叛徒,出卖了兄弟,眼睁睁看着兄弟死,还假惺惺地对着尸体痛哭流涕?哦,这个被人出卖害死的兄弟就是利宁的亲生父亲,这种事,是你们姓温的做的,不是我。”
温遇河只盯着一个问题问:“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利江澎看对面人的眼神如鹰如隼,居高临下,却又包含憎恨:“你想知道,我当然会成全你。”
“我对利宁的感情,不是你跟你父亲这样的人可以理解的,他养大他,培养他,给他全世界最好的东西,这样长大的男孩子,不是给你这样的人准备的,温遇河,即便你不是温庆的儿子,我也不会同意,利宁只能是属于我的。”
“你说,这样的孩子,我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死?那天晚上他一切正常,是我亲自送他回的房间,跟他说的晚安,说等他明天睡醒一切就都好了。气喘发作是夜里的事情,他长这么大,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家里随时都有备药,还有家庭医生,随叫随到,但那个夜里他发病之后没有叫人,药就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他没有吃,温遇河,他是自杀的。”
温遇河突然咆哮大叫:“你撒谎!!!”
利江澎一脸凄惨嘲笑:“我家里,阿宁的房间,你现在还可以叫警察去搜,自从阿宁死后,那间房间我没动过,还是他死去时候的样子,包括他写下的遗书。”
温遇河喘着气:“什么遗书?”
“只有一句话,”利江澎一字一句吐出来:“小河,对不起。”
温遇河整个人如受重击,他满心愤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秋焰替他说:“利江澎,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利宁为什么要写这么一句话,你以为,他是因为温遇河才自杀?你太卑鄙了,利宁是因为你才自杀!是因为你侵犯了他,令他生无可恋,世界观崩塌,令他无法再面对爱人,宁愿亲手了结生命,你是怎么有脸,竟然把这笔账算到他人头上的?!你才是凶手!”
而利江澎毫不辩驳,他盯着温遇河:“不,你心里清楚,利宁因你而死,你这辈子都是罪人,温遇河,是你杀了我儿子!”
秋焰怒吼:“撒谎!来人!把他带走!押回去!”
法警带走了利江澎,秋焰乱糟糟地说:“你别听他乱说,别听他……他是故意的,你别上他的当。”
温遇河胸口起伏,眼神无法聚焦,秋焰扳着他的肩膀:“你看看我,不要信他,他在撒谎。”
温遇河艰难吐出几个字:“找警察,周斐……我要看到那张遗书……”
“好,”秋焰答应他:“我马上去找周斐,温遇河,就算利宁是自杀,这不是你的错,他不是因为你才自杀,是因为利江澎……”
无论说什么温遇河都没了反应,他起身,愣愣地朝外走,法警押着他上车,秋焰也跟着上了车,回监区医院的路上他一句话都没再说。
去公安局找周斐的路上,秋焰想,他今天真正见识了一回魔鬼。
真正的魔鬼所做的恶不是数得出来的那些,涉黑与行贿,甚至性侵,固然算得上恶贯满盈,而一个人利用另一个人的爱,扭曲事实,将恶行全盘转嫁,从而令对方深陷自责直至精神崩溃,这才是真正的恶魔。
按照魔鬼的逻辑,如果利宁不那么爱温遇河,他根本不会自杀,魔鬼的性侵算不得什么,而“爱”,才是最大的凶手。
秋焰想撕了利江澎。
周斐得到消息,立马派人地毯式搜索了利江澎的家,果真在一个紧锁的房间内找到了那张纸条,纸页已经泛黄,笔迹凌乱,似是发病以后临时写下。
秋焰拿到那张纸,周斐问:“要拿去给温遇河看吗?”
秋焰犹豫了下,说:“其实有没有这张纸,对那起案子的影响都不大了,这份物证,你们留着吧。”
周斐点头:“也好。”
秋焰说:“帮我个忙,可以吗?”
“你说。”
“如果温遇河以后问起,就说找遍了,没找到,行吗?当然,我想他不会来问你,只会来问我。”
周斐说:“好。”
这天秋焰没有再回监区医院,以后的日子,直到温遇河的治疗期结束彻底康复,被收监执行,他也没有再去看他。
他不知道如果见了面,温遇河问他找到了遗书没,他要如何回答。
不擅长撒谎,但更不希望温遇河陷进利江澎布下的陷阱中。
温遇河是他经手的第一个社矫个案,也是最失败的一个。
这些天他写温遇河的个案总结,犹如把从最初到如今细细回忆了一遍,那人病歪歪地在医院挂水,在他普法课的眼皮子底下睡觉,在后厨汗流浃背地炒菜,在黑咕隆咚的巷子里替他揍人,给他煮醒酒汤,还发鼻孔朝天的自拍照,替他不值,含沙射影地怼渣男……他记得那个狂风暴雪的落英山,还有那个令人难堪又难忘的除夕之夜。
秋焰想不到竟堆积了这么多回忆,温遇河彬彬有礼却又浑然无谓,他们之间隔着天然的距离,将这距离拉近一丁点的,是温遇河唯一的那一句,“我没有不在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