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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肿的张不开,但她知道是柳东睿。
“大灿呢？”林谷雨脱力的靠在柳东睿怀里，还不忘问一句大儿子。
嗓音嘶哑的厉害，每吐出一个字喉咙就像被一把小刀硬生生的给剌了一刀，又干又疼。
她忍着喉咙和身体的不适：“我想去看看他。”
柳东睿却径直将她抱回了东屋,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炕上,又往她身后垫了一只枕头,“儿子好好的，你不用担心，刚才擦过澡回屋睡觉去了。”
擦澡？家里的晒水的盆子就放在洗澡房外面，儿子擦澡肯定得去洗澡房那边拿盆子，哎呀，她怎么能把这事儿给忘了呢。
林谷雨着急忙慌的就要跳下炕：“儿子发现我哭了没？我去看西屋看一眼。”
却又被柳东睿给拦住了。
柳东睿顿了一下,想着就算今天瞒了过去明天估计还是会露馅儿,因此他决定实话实说：“发现了，我们在院子里外找了你一圈,没找到,我看时间不早，就让他先去洗澡,是他先听见洗澡房里有哭声的。”
“你怎么也不知道拦着点呢？”林谷雨小声嘟囔,眼泪又不争气的往下流。
柳东睿一边用大拇指给她抹眼泪,一边无奈的感叹道：“怎么这么多眼泪呢？难不成女孩真的都是水做的？就算有再大的事情难道不是还有我陪着你们么？”
他真的没见过谷雨哭的如此的悲伤过，她没有嚎啕大哭，而是那种接近于无声的难以形容上来的哭泣，好像是一个受伤的小动物缩在角落独自舔舐伤口,他发现她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快背过去了。
林谷雨吸了吸鼻子，说起了大儿子，“四五岁那会儿可爱又机灵,说起话来小嘴叭叭的······越长大话就越少，我只道他有点早慧，想着不能浪费了孩子的资质这才多教他点东西，怎么就······呜呜，他听到我哭没胡思乱想吧？”
“我看你才是胡思乱想呢！”柳东睿冷哼了一声，看她一直哭他心里也不好受。
“聪明的人、有天赋的人我没少见，大灿这样的在柳河村是少见，在西阳公社可能也能数得上，可人外有人，这世上比他聪明的人多了去了，甚至还有那种对人情世故通透到极致的人，再牛逼的搞心理学的都不及他半分，难道人家就都不用活了？”
“人们总爱说傻人有傻福，实际上是一个道理：什么东西都是有代价的，没有谁真的是天道的亲闺女亲儿子。聪明的人享受到聪明带来的便利，当然也要为此付出一些东西，或许是心灵上的煎熬、或许是聪明绝“顶”、也有可能是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之类的，学会如何更好的跟那些“疼痛”和谐共处是聪明人必须要学会的必修课，就跟普通孩子要学会一加一等于二一样。”
东睿讲的很有道理，搁平常冷静的时候她绝对百分之百的赞成，但此时林谷雨脑子里完全没有‘冷静’二子，“可他还是个孩子呢？这样未免太残忍了些·······”
柳东睿打断她：“但事实是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他要经历这些！他就这么不幸的出生在这个时代，这些注定要成为影响他一生的烙印，咱们两个不可能一辈子、每一次都挡在他身前，所有好的、坏的他都要亲身经历，苦难毁了不少人，但苦难也能造就出更多的强者。”
“所以，从大灿说出那段话，我就没有要瞒着他的意思，当然我也不会往里加油添醋，我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各种可能性给他分析一下，小英可能出去迷路了回不来，可能是路上遇上了什么事情耽搁了回家，可能是碰到了无儿无女的好心人愿意收养她，也可能是讨饭的路上出了意外去世了······这些猜测都有发生的可能性，不能一味的往坏里想。”
“我还告诉他，小英失踪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家里少吃的，揭不开锅，如果她家里不缺粮食，可能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谷雨，大灿虽然是和孩子，可并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他还问我为什么咱们柳河村没听说饿死人但不远处的潘庄却连学校的老师都给饿死了？他甚至还疑惑为什么敲锣打鼓的到处说农村大丰收麦子亩产几千斤，可有的村里人却连红薯都不够吃。”
“你看，这个孩子很善于观察对比分析，村里很多成年人都不一定能问出这两个问题，他却注意到了。”
林谷雨愣住了，结结巴巴道：“那你是怎么跟儿子说的？”
柳东睿摆手：“我告诉他原因有很多重，有些人犯了错误，不是现在一句话两句就能说清楚的，等他长大了以后可以好好的思考一下，从错误中总结学习，假如以后再遇到这样的灾难，能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
东屋里爹娘的说话声渐渐归于无声，二灿跟和和早已熟睡，像小猪一样发出呼呼声，柳大灿躺在西屋的炕上仍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耳边还回想着爹说的那段话：“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我们的国家现在才成立不久，还太贫穷、太落后，生产力太低下，国家的仓库里和老百姓的家里都没有余粮，农业又是个靠天吃饭的，等我们国家真正的强大起来，别说是连旱一年，就是年年都干旱，老百姓也不会没有粮食吃。”
他不懂什么叫‘生产力低
下’，不懂怎么什么时候才能‘国家真正强大’，也不懂为什么年年干旱‘老百姓还不会缺粮吃’，但爹娘都说过遇见不懂的就可以发问，所以他就听不懂的全都问了出来。
大灿翻了个身，脑子里全是爹听到他发问后脸上露出的笑容，语气很平淡，但充满了骄傲：“······只靠一台拖拉机，几百上千亩的地一天不用就能种完，······种子比现在厉害多了，粮食的亩产不再是一两百斤，而是一两千斤起步，家家户户□□米白面吃到够，反而更稀罕红薯、燕麦、土豆蛋子······就像一个人厉害了别人就不敢来随便欺负一样，一个国家强大起来，别的国家的人就再不敢跑来欺负我们国家的人······”
大灿又翻了个身，心脏那一小块地方还在“嘭嘭嘭”跳的飞快。
他长这么大，吃的最多的还是各种红薯做的东西，最好吃的是红薯白面两掺的馒头，白面覆盖了红薯面的味道，嚼起来甜滋滋的；最难吃的就是很小的时候在奶奶家吃的水煮生红薯干，咽下去很噎的慌，吃的太多、吃的烧心，乃至他看见红薯肚子里就犯酸水。
这几年家里吃得比之前好多了，娘做饭喜欢换花样，昨天吃了红薯稀饭，今天就吃小米粥，明天可能会吃玉米面窝窝头，并不是一天三顿翻来覆去的吃红薯，可大灿还是对红薯喜欢不起来。
爹说的那种□□米白面吃到够的日子他实在很难想象？还有，燕麦那种耽误麦子生长的东西，社员们看见了都恨的牙痒痒，竟然还能做成受欢迎的吃的？
也不知道那种日子啥时候能过上，柳大灿觉得自己现在只靠想象有点困难，好像的日子一样缥缈。
让他最感觉到震撼的就是爹说的拖拉机了！作为一个坐过拖拉机驾驶室的人，大灿觉得有实物做参考想象起来要更简单一些。
他很喜欢拖拉机，还知道不少有关拖拉机的知识。之前爹开着公社的拖拉机给大队犁地，一天能犁完几十亩地，社员们就咧着嘴笑哈哈的，还夸拖拉机真是个好东西，比好几十个社员还能干。
今天爹竟然说还有拖拉机一天犁地加种地能搞定上千亩！听大队长说过他们一队总共才九百来亩地，那岂不是还不够拖拉机一天弄的呢！那样的话种田就一点都不累了啊，开着一台拖拉机“突突突”一天不到就能弄好，比小舅舅那样天天要去工厂上班清闲太多了吧！
那得是个什么样子的拖拉机呀？跑得那么快难不成长了飞毛腿？他真的好想自己现在就能制造出一台那样的牛逼的拖拉机来！这样村里社员们应该就不用再愁口粮了，整个国家也会更强的吧！
越想越激动，大灿就又翻了个面。突然就想起发现娘在洗澡房里哭泣后爹跟他的那段对话：
“你明白你妈妈为什么哭吗？”
他摇摇头，是真的不明白，明明出屋之前妈妈脸上还带着笑的。
“那我告诉你，你妈妈这次之所以哭是因为她在屋外听到了你说的那些话。”
大灿觉得自己还是没有想通，只是突然间有一个猜测：“妈妈······妈妈不喜欢我后来说的那些，她不想要我知道那些，是不是？”
“对也不对，她没有不喜欢你说的，也没有不想要你知道，毕竟纸瞒不住火，等你再长大一些，总会明白的。她、她只是不想你小小年纪就知道那些······比较大人的东西，怕你心里负担太重，承受不住。”
原来是这样子的！
“你妈妈一向是个乐观、不为难自己的人，但同时她也是一个心肠很软的母亲，你们兄妹三人受半点委屈她心里都要难过很久，她想一直保护着你们三个，想要给你们更好的生活。但我要告诉你的是——爸爸妈妈总有一点会老去，保护不了你们一辈子，你们能永远依靠的就只有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今天往后，或许你再也不能像个普通小孩子无忧无虑的生活，也或许你很快就能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但不论是哪一种，你都要记住两点：第一，永远不要自己为难自己，做你想做的事情，别为难自己也别为难别人。第二，不劳而获是大忌，你想要什么就要加倍努力去争取，争取让那自己早日变强大。”
“记住这一天的所有，这些都是你的成长，我相信我的儿子会变得很强大，我等着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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