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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儿八经搞艺术的人认真起来究竟有多执着, 叶楠在百年前没什么机会见识到,百年后可算是在孙文道孙导的身上见识了个透。
这位老人家似乎就跟她卯上了似的, 除了她也就不再认准别的人了,不光隔一段时间就来旁敲侧击一下,还拜托了严清心和于媛来一起做她的思想工作。
严清心和于媛也不好推辞,毕竟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孙文道此人的口碑又一向很好, 不管是出自他手的一干作品还是他的这个人都颇具盛名,要让人拒绝这么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无比恳切的请求,谁都做不出来。
就连严清心都在仔细衡量过之后, 站在替叶楠着想的角度帮孙导说话了:
“阿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最有本事的, 但是也是在钱财方面最困顿的。那些自诩风水大师的人们随便一出手,就能开口要价几十万,房子票子之类的东西他们从来不缺, 可是你不一样……你从来不借着自己在这方面的长出赚取钱财,甚至连得到的巨额卦金你也不会随意取用,在手里打了个转就又出去了。”
“就算你们这条道上真正正派的人都是你这么个作风, 你也不活络一下心思,让规矩也松快松快, 至少为自己考虑一下?等以后你要用到钱的地方多着呢,你要是现在攒不下钱来, 等以后需要用到它们的时候怎么办?”
“孙导人不错, 眼光也好, 能被他选中的本子从来都是业内公认的高质量之作, 你要是出演了这个角色的话,赚的钱就足够你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开销了,也不算委屈你;再说了,这个角色的分量可谓少之又少,十分轻松,我已经看过剧本了,除去结尾那唯一一句有声的台词之外,你用隐藏在面纱和珠帘后的镜头便能完成前期所有的出场,甚至连绝大部分的台词都是通过传递纸条来完成的,又轻松又有钱拿,答应下来没什么坏处的。”
只可惜以上这些东西都没能打动得了叶楠。因为她不缺钱……或者说,她没有这方面的概念,仅此而已。
对她而言,吃也好住也好,各方面的用度也好,说到底其实都没什么区别。给她好的条件,她自然不介意尊享着;但要是没那个条件,她连在什么都没有的山里都能潜心静修那么多年,自然也不会太讲究。
所有事情的转折都起源于孙文道某次的上门拜访。他带着被他精心标注过和批改过的剧本,专门为此停止了手头所有的拍摄工作整整一天——对一个醉心于艺术、精益求精的老人家来说,这简直就跟天下红雨了没什么两样——见了叶楠最后一面,对叶楠恳切道:
“我知道你不缺钱,姑娘。或者说,跟绝大部分人都不同,你什么都不求,也什么都不缺,自然也就不会太过于执迷这些身外之物。要是我继续跟她们一样,用这些东西来劝你,反而落了下乘,是劝不动的。”
迎着叶楠有着些许诧异的眼神,孙文道笑了笑,继续道:
“我一个黄土都埋了半截身子的人了,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既然如此,你愿不愿意听一个老头子多絮叨几句呢?”
叶楠给他倒了杯茶:“愿闻其详。”
换作是以前的叶楠的话,只要凝神一开天眼,再随意掐算一番,那么这个人前半生和后半生的所有经历在她面前,就像是本摊开的书一样简单易懂。但是现在她灵气散尽,跟略有天赋的普通人没什么差别,不认真掐算或者没能心有所感的话,就再也没办法感受到这些东西。
——虽然她实力都退到这个地步了,也绝对能够胜过不少人。
孙文道凝视着眼前这杯热气腾腾的茶,半晌之后才开口道:“我是非婚生子。”
“我打小就没能见过我的父亲,一直都是母亲一个人养育我。从小到大,不管是在学校里还是在家里,永远都有人为此对我指指点点,当我鼓起勇气去问母亲的时候,她告诉我,这是她年轻时候不懂事犯下的错,她以为只要两个人之间有爱情就可以了……殊不知爱情才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两人家庭条件相差悬殊,可爱情上头的时候,人会做出什么拦不住的傻事来都不奇怪,所以他们排除万难走到了一起;等到被现实打击得灰头土脸的时候,这才到了痛定思痛、分道扬镳的当口。”
“这对当时的我来说,可真是个很大的打击。毕竟当时所有感情类的文学作品和它们所表达出来的思想,都在鼓吹爱情至上、浪漫至死不渝,或者在强调白手起家之后不离不弃互相扶持的美好前景,还真没多少人会如此赤/裸裸地指出来,没有面包的爱情会饿死人的,而我就是这段盲目的爱情下的受害者之一。”
“我当时就在想,要是一直没人愿意来指出这种想法的弊端的话,那可怎么办呢?”
头发泰半都已花白的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道:
“我一开始的名字不叫这个。直到后来我成年了,才给自己改了名,取‘文以载道’的意思,想要让这个名字永远警戒自己,不要忘了走上这条路的初心,要做有思想的东西出来给大家看。”
“我当初一眼相中了这个剧本,并不是为了钱,而是在想……如果我能够借助这种表现方式
,让那些被所谓的‘真爱至上’的傻姑娘们醒过来的话,能醒一个是一个。”
“我年纪大了,大家都说三岁一小沟五岁一大沟,还是有点道理的,我能感受到我的思想和审美都在慢慢地和现在的年轻人们脱节。再加上我身体不好,医生已经三令五申了好几次让我赶紧隐退,说我再这样忙下去的话随时都有可能猝死,这部影片就是我的收官作,我不仅想要将它做到尽善尽美,更要让它传达出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呼吁的东西——”
“人的一生,可以把爱情当做主流,但是绝对不能只把爱情当做主流。人要有自己的事业,要理智而独立,要活出自己的价值,才能被称为‘人’。”
“听完这些事之后,你有没有改变主意呢?”
“我改主意了。”叶楠沉吟了片刻,点点头,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她明显能感觉得到,孙文道说的都是真的。
既然如此,不管是出于对曾经的受害者理应的帮扶,还是对初心不改、自强不息的人的肯定,亦或是出于对这位上了年纪、德高望重,却愿意自降身段亲自上门来恳求他的老人的尊重,她都该答应下来。
当天下午,叶楠便来到了孙文道正在执导的戏的拍摄现场。
今天的戏份过后,这部剧就要杀青了,接下来孙导便会马不停蹄地宣布新戏开拍的消息,上一部剧的原班人马几乎都被照样搬了过来,唯一一点不同的就是突然空降剧组的新女主,据说之前是个和娱乐圈丁点关系也不沾的素人。
这情况要是放到别的剧组的话,先不说内部会不会吵个天翻地覆,光是闻风而动的媒体就很够喝上一壶的了。可叶楠第一天来的时候,就有萧景云本人亲自前来保驾护航——这可是腿疾刚好转没多久、萧家现任当家话事的人亲自前来——甭管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这份交情就已经很够看了,连傻子都知道这种人动不得。
但也不是没有挑事的人。
没人敢来触萧景云的霉头,是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萧景云和他们所有人都不在一个层面上。那换个方向想一下,敢在知道了萧景云和她关系匪浅之后还来挑事的,再怎么不济,也是跟萧景云这帮人在一个阶层里的。
普通人要是跟这种层面的人对上的话,先把满脑子的一朝嫁入豪门和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戏码全都收一收的好。毕竟要是让这些人不高兴了,都不用他们亲自开口,他们手下一干会察言观色的人就会先一步处理掉这些事情,手把手地切身教学一下某些不知进退的人,什么叫“螳臂当车”。
——然而曹文静就不懂这个道理。
她没什么文化,跟那些或创意新颖、卖点独特,或有一技之长的同行不同,她完全只是靠着那张脸和好一手撒娇装傻的本事混到今天这个地位的。
没什么文化的人就特别容易沉迷抖x、快x等各种直播平台,被上面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信息干扰到的可能性也就越大,正常人的逻辑在他们这里也就越容易歪掉。
于是当躺在医院里的曹文静突然接到了个消息,说她所在的公司董事之一、那位留学多年终于归来的楚家养子楚明远要见她的时候,第一时间涌上她心头的,不是某种“在差距过大的情况下竟然能被精准盯上的心惊胆战感”,而是沾沾自喜的轻狂与无穷尽的窃喜:
接下来她是不是就可以凭着这张脸,走那种被包养的、一步登天的剧情了?!
一念至此,曹文静赶紧按了铃,叫护工把她的化妆包拿进来,准备好好梳洗打扮一下迎接楚明远。护工被这姑娘的脑子回路给彻底惊得没脾气了,为了不生事端,还是赶紧给她把东西拿了进来。
只可惜一个瘫痪在床的废人,精神气儿都早就耗没了,再怎么收拾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楚明远刚进曹文静的病房,曹文静就摆出了一副羞答答的模样来,使出浑身解数要跟这位楚家眼下唯一合法的继承人多说句话。
结果这一水儿的媚眼全都扔给瞎子看了,楚明远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半点在曹文静的皮相上,只是从怀里拿出了张照片,问道:
“你之前在地铁上见到的,是这个人么?”
——那张照片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真人的相片,而是对着一张画作的拍摄成果。
这张工笔画一看就知道是好多年前的老东西,哪怕它的主人再怎么用心保存它,画纸也已泛出了淡淡的黄色。可上面的墨痕并没有因着时间的流逝而浅淡半分,所绘制出的人像神韵自然也十成十地传达出来了:
画上的人像看起来比曹文静在地铁上遇到的姑娘还要年少一些,最多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眉目间都是朗朗的好一派自在快活,一袭雪也似的白衣衣角用银线绣着连绵不绝的鹤纹。
这么件衣服穿在现在的叶楠身上之时,丁点儿也不违和,甚至可以说与她过分寒凉的气质相得益彰;但是如果穿在画中这位更年轻的这位少女身上的话,便有种把少年人强行套进了大人的壳子里也似的感觉,这么素净的东西,是不该出现在太年轻的人身上的。
“就是她。”曹文静的眼一下子便亮了起来:
“楚少,求你了,千万要为我做主!”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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