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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然从未当面否定过外婆,却从未认可过这番话:他可以原谅因为忙碌无暇顾及孩子的父母,可是除了某些极特殊的职业之外,就算是警察和消防员,也不是365天天天执行任务,他们真的忙到没有一刻能陪伴自己吗?

可是,一想起能够和十多年未见的父母相间,他又隐隐有些期待和激动。

于是,埋怨和期待的种子分别在他心中埋着,直到父母的所作所为彻底掐死了他心中期待的幼苗,埋怨长成了参天大树,遮蔽了他内心的整个世界。

似乎一部分奉行家长制的家长有这么一种常态——

在和太久没有接触并疏于沟通与教养的孩子接触的时候,会因为尴尬、不知所言或者想要树立大人的权威等各种原因,刻意在孩子面前表现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姿态,甚至会用苛刻的言辞与过于狠戾的做法等方式来树立高于孩子一等的管理权限的权威。

颇有一种新任领导上任时,要把前任领导的手下全部管教一番,才能让他们在自己手下工作的时候服服帖帖的感觉。

但是,孩子并不是下属,孩子也不认可下属这样的身份。

孩子对于长久没有给予自己爱和帮助却突然跳出来指责与谩骂自己的父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就算对方为了自己的成长出了钱,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自己还是个孩子,理所应当地认为生了就该养是父母应尽的责任,而“养”这个字除了掏钱这种物质上的抚养之外,自然还要有两人对自己精神上的抚养。

父母如今的行为就等于参加考试的时候题目只答了一半导致分数没及格,老师可不会因为学生至少答了一半题而去宽恕学生,因为这些本身就是学生该做的。

同理,面对不及格的父母,自己没有指责他们已经是一种仁慈,凭什么还要忍受他们没来由的批评和谩骂呢?

如果考试不及格的人也要被原谅,那么谁来褒奖那些为考试努力拿了高分的人呢?

孩子的思维如此根深蒂固,这时候家长试图严厉控制,只会适得其反,和孩子之间

彻底发生了难以修复的裂痕。

吕博和端溪夫妇二人虽然时常通过照片和视频聊天见到自己孩子如今的样貌,但是当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时,他们还是本能地愣住了。

这个孩子的相貌和他们二人都不像,反倒是像极了已经过世的端溪的父亲,肤白如雪,五官精致,如果生为女儿身也绝对是个超级标致的姑娘。

但是这个孩子又遗传了吕博父亲的伟岸身躯,不到15岁的年纪,净身高已经超过了一米八,目测再过不久就要超过吕博本人。

望着如此怀念又陌生的儿子,转念一想眼下的紧急形势,这对向来擅长教育学生的夫妻也顾不得抒情,偏偏在自家孩子身上犯了糊涂,用了最错误的沟通方式:“你……你……你出国的时候,那个名字就不要用了,我听说你外婆还给你起了个名字,都不要用,平时也不要叫,有些事情不方便跟你说清楚,但是从今天开始你先叫这个名字,过一阵你就会叫这个名字……”

“为什么?”

“都说了不要问原因,你怎么还问?”

“……”

面对如此蛮横蛮横的父母,即使是向来温柔的他也忍不住出口顶撞:“我并不想改名,这个名字跟随我很多年,我很喜欢,如果你们需要我改名,给我一个我能接受的理由。”

端溪和吕博一听,顿时头疼,却不能为此做太多的解释——

大人们往往在做一些明明为了孩子好却见不得光的事情时,又不愿意让孩子得知事情的真相去了解大人世界的阴暗面,于是就想要找个理由隐瞒事实,可面对孩子的质问,情急之下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谎言,于是很容易恼羞成怒,想要急急忙忙把事情搪塞过去,不自觉地就变成了命令式的口吻:“让你改你就改,哪有那么多话,说什么你听什么按着做就是了,我们还能害你不成?”

“……”

镜头一转,在这个孩子还没有消化新的名字、新的生活环境甚至还未习惯在生活中用大量自己的母语交谈的时候,父母拿来了一份台本,让他背过上面的所有身份信息和内容,并告诉他:“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端琰,你的身份就是台本上的身份,你要好好记清楚。”

面对几乎完全篡改了自己身份的内容,他错愕:“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父亲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你不要事事都问为什么行不行?你觉得我们会害你吗?我是你爸!她是你妈!我们害谁都不会害你!我们大人的事情给你这种小孩也说不清,你老老实实做不就行了?”

“可是……”

“没有可是!”

“……”

镜头一转,端溪看着他,露出有些惆怅的表情对身侧的吕博道:“江陈辉是个黄黑皮,整体很黄,这孩子除了跟江陈辉一样很高之外,真是没有一点共通点……”

于是不久后,父母就将他送去美容所进行美黑,他震惊而又气愤:“你们是不是疯了?”

父母想了想,还是父亲先开口说了话:“男子汉大丈夫皮肤黑一点才像回事,你看看你以前像什么样子?不男不女……”

“我不做!我不认为我的外貌会影响我的性别!你们迂腐!你们无知!你们……你们……”

“你不做就不要上学!也不要出门!更别想去瑞典!”

“……”

镜头再次一转,父母将一个身型消瘦、皮肤蜡黄的小女孩带到了他们家,对他说:“从今天开始,她是你的姐姐,叫吕佳音。”

他错愕地看着父母,张口想要询问为什么,可是回想起之前一次又一次的受挫,他最终选择了沉默。

他们不是外婆,他们不会像朋友一样在乎自己、尊重自己的感受,他们只在乎他们认为对的东西,他们从未把自己当作一个有独立意识的人在看待。

一对把他们自身标榜为正确答案的父母,还有什么沟通的必要吗?

他和父母的裂痕一天比一天大,但因为他深爱外婆,深爱那个不断替自己女儿和女婿开脱的外婆,所以他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始终都没有彻底垮掉。

他是个温柔的孩子,幼年的病痛让他有着稍强的忍耐力,外婆逝后他习惯了一个人的孤独,他比一般同龄的孩子承受力要更好一些。

可是,有时候人越是温柔和谦让,越是会被误会成没有脾气。

父母原本因为对他过分严苛所产生的愧疚感,在看到他沉默的面庞时,也逐渐变成了疑问句:“我对这个孩子真的很过分吗?他反应很一般啊?其实还好吧?”

到最后,父母忘却了这份愧疚感,反而变得理所应当。

不久后,《人民的英雄江陈辉副局长惨遭陷害,是谁的错?》一纸新闻横空出世,明明焦点是江陈辉的冤案,可是不知道哪儿来的野史说他是江陈辉出事之后被接回国的儿子。

于是,一时之间,他成了各种小众新闻媒体的焦点,站在了八卦的风口浪尖之上。

主流媒体因为有完善的行业规整而做事相对有职业道德,但一些小众媒体就不同了,为了挖出点什么,几乎毫无底线,每天都会有各式各样的记者跟拍和采访,完全不顾他还是个十五岁孩子的身份。

面对这样的舆论压力和外界的眼光,他选择全部一个人消化。

当然,如果一个人不消化的话,也没有其他人替他消化。

然而,白天在外面表现得有多淡定,晚上回家躲在被窝里哭得就有多撕心裂肺。

夜里,他抱着胳膊蜷缩在床上,却不敢抱得太紧,因为身体实在是太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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