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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四知书屋内江安卿坐于一侧低眸喝茶,窗外雨打芭蕉喧嚣浮躁,屋内气氛低迷压抑。江安卿喝茶快喝饱了,也没等到江月谷开口的,年轻的帝王自尊和大义互相拉扯着,不过江安卿不着急,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
景一端着泡好的茶缓步走来,为江安卿添新茶,恭敬的站在陛下身后。
“昨日王丞相跟朕提到暴雨波及到长江下游的百姓,造成伤亡惨重,女儿还请母皇指点一二。”江谷月五指蜷缩于身体两侧,卸了力气的往椅背上一靠,“女儿不知道该派谁去治理洪水。”
“陛下年轻经验不足,能放下身段不耻下问是好事,孤已经通知了各州府收留难民,疏离百姓。”江安卿看不出喜怒,“历来不乏有官员借赈灾名义中饱私囊,陛下有此担忧心思敏锐,孤倒是有一人推荐。”
江谷月看见希望,“母皇请明言。”只见翠巧急匆匆走了进来跪下,问好后说,“长公主求见。”
“人来了。”江安卿合上杯盖。
江轻意行礼后江月谷唤她坐下,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得体,没犯愁一会,江安卿替她开了口,“想必你已经听闻长江流域洪灾之事,孤思来想去唯独你最适合赈灾,便向陛下举荐了,你意下如何?”
江轻意预料到了江安卿召她来四知书屋是何事,但从亲母亲口中听到心不免怔了下。自古要想清廉赈灾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且不说是否有被洪水吞没的风险,万一灾民暴动第一个死的便是赈灾官员。
“母皇的主意自然是最好的。”江轻意压住声音的颤抖,纤长的睫毛遮挡住眼中闪过的落寞失望,起身跪下道,“臣愿替陛下、母皇分忧,为天下百姓解难。”
江安卿半真半假的欣慰笑了,罕见的抚摸上江轻意的头顶,“好孩子。”
如答应的那样江轻意下午便整装离开了避暑山庄,带着人马向着受灾的区域而去。
雨下了小半个月,山庄内的鹿鸣湖水位漫的跟石板路一般高,地势稍低洼处的建筑已被水淹没到了大腿高,山庄内的下人没日没夜的往外舀水祛湿气的。
“长公主得亏走的早,不然依照雨水怕是出山庄都难。”潮湿的空气让秋菊连吃果子都提不起兴趣。不比军营中嫌黏腻穿个无袖褂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在皇家的地盘得得体守规矩的。
“照着您吩咐,让当地州府多照顾些,您之前的部下如今在剑南当总兵,已经回信说见着长公主了。”秋菊讨到太上凰的凉茶喝心里美滋滋的,捧着杯子小口的喝着,“不过臣不解,长公主毕竟是您长女,怎么着她们也是不敢怠慢的,何须费弯绕的功夫打招呼的。”
“孤要的不是她们多关照,要的是保孤的女儿安全回京。”江安卿转动掌中南红玛瑙串珠,眼神晦暗不明。
冬香掸着衣裳溅到的水珠走了进来,“主子,鹿鸣湖和山庄左边的滦河漫了,预计再过不久咱们这片也得被淹。陛下下令往虎山上的宫殿转移。”
“疏通的工匠去了吗?”江安卿问。
冬香回,“已经去了,雨不停的话估计要小半个月才能引流,停了三天就能疏通。”
谁都没想到今年梅雨持续那么久,水量如盆洒般,不敢多做逗留的大批向虎山上迁。
唯一通向虎山顶宫殿的路是一节节台阶,雨天路面湿滑,台阶上不断向下泄水,更是稍不留神就能滚下去,乘金辇不现实,只能腿走着上去。
江谷月扶着江安卿走在最前头,翠巧和冬香举着伞走各家主子前头挡风也遮雨的。
鞋袜很快湿透,卷着水珠的风扑打在身上,发丝湿嗒嗒的黏在侧脸,江安卿皱紧的眉头就没松下过。扭头向下看去,入目是景一狼狈的姿态,倒是不护在陛下身后,跑到她身后呆着的。
再往下面看是乌泱泱上山的人,雨雾缭绕,避暑山庄被淹了大片,只见几座高楼宇。
江谷月面露难堪,难掩愧疚,“是朕没思虑周全,让母皇受苦。”
“天灾难料,跟陛下无关。”江安卿声音如雨水般冰冷,虽是安慰的话,却听的人半点暖不起来。
骤然传来一声惊呼,江安卿瞳孔猛缩,下意识捞起景一衣襟将他提了起来。十七岁的身段说轻不轻,说小也不小的,江安卿却如同提娃娃般轻松将人拎起。
景一吓的嘴唇苍白,呼吸急促,怔怔的看着江安卿,腿软的不像话,蹬了好几次地才站住,声音带上了颤抖,“奴…小的站稳了。”
江谷月怒道,“不知道看脚下的路吗?”
“地面湿滑,注意些。”江安卿余光瞥一眼,打断了江月谷的话,“秋菊你看着点,别让他滚下去。”
后头跟着的秋菊应了一声,快一步走到景一身边,主子往前走不注意她们了秋菊才开口,“你是不是冷啊?”
流水能快速带走体温,特别是身子骨弱的,很容易会精疲力竭,体力耗尽。
景一抿唇不说话,倔强的咬牙跟上,湿漉的睫毛一簇簇黏在一起的。
“我跟着主子南下打仗时要淌河,那数九隆冬的日子下水冻死个人,大家手拉着手的一点点淌过去,上岸后主子让咱们把衣服脱了,有人冻的直哆嗦的不肯脱,你猜后来那人怎么了?”秋菊表情阴森森的,“死了,被身上的衣服活生生拖累死的。”
景一听入迷了,顿时脸色一变,攥紧了身上的衣裳,“凤主也淌过去的?”
“那自然,主子是将领,打的头阵。”说起秋菊带着抑制不住的骄傲,“你要听其他的事情我能跟你说一路,刚好闲的没事,你可有耳福了。”
抵达山顶宫殿时没人身上是干的,一路被冷漠的王美人眼含泪水的来到陛下面前嘘寒问暖,一副疼的要将心掏给她的样子,虚假但陛下就吃这一套,搂着王美人贴耳私语。
江安卿被下人簇拥着去了屋内,山上的宫殿建有温泉池子,打磨光滑的大理石做池壁,能同是容纳十多人的大小,江安卿泡在其中手脚暖和起,舒服的闭上眼发出由衷叹息。
简单擦洗换了干净衣裳的秋菊替换下冬香,端来了补充体力的糕点和果子,跪在温泉池边的地毯上伺候江安卿,“主子您是没看见,那天王美人在陛下面前告您状后,陛下冷落他到了今日,跟在后头鼻子都要气歪了,可惜又给他找着机会献媚的。”
“王斯淮不过王氏一族的棋子罢了。”热气蒸腾下江安卿罕见面上浮现薄红,跟三月里山上盛开的桃花似的漂亮,“君后如何?”
“臣瞧着呢,君后被护的好好的。”秋菊趴下身子凑到江安卿耳边,俏皮的道,“不过您让臣看着点的小太监状态却算不上好,手心和嘴巴都白了。若不是一路上想着话题的跟他聊,怕是早体力不支的晕过去了。”
江安卿调查过景一,七岁净身入宫后在神宫监当差,后被李德贵看上要去了养心殿,就一直跟在他后头学习奉茶。那么小的年纪切了根,能长到这般高已经是不错的了,身子弱些属实正常。
“臣看小太监心诚,主子您打算什么时候让他来仁寿宫当差啊?”别看秋菊性子跳脱,实则心思细腻最会观察人心,江安卿能在第一时间抓住摔倒的景一就证明是将人放在眼里的,在这世上能有几人入得了太上凰的眼。
江安卿却没说话,凝视着温泉一角。
景一过来时江安卿正盘腿坐在软榻上,由冬香替她擦拭湿发,外头乌云压低不透一丝光亮,矮案上点着油灯,暖黄色光晕照的江安卿眉目柔和。
他声音有点哑,不似平日的细软,“小的来是感谢凤主救命之恩的。”
“你砸下去后头人也遭殃,说不准能倒下去一大片。”江安卿语调平淡,连借机施恩都不屑,“回去后让太医开两副药吃了,别将病气传给陛下。”
沉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景一甜甜笑了下,“小的遵命。”
“好端端那舞郎来干什么?”窗户处能看到外头景象,冬香隐隐听见秋菊的声音,看过去才发现是舞郎,“莫不是暴雨怕了,又想您来眷顾他?”
景一耳朵竖起,还装作不在意的模样。江安卿懒洋洋的收回余光,“让他回去吧。”
冬香应声放下梳子,去替秋菊劝退难缠的人。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景一跟吃了蜜一般,偷笑的嘴角藏都藏不住。舞郎婀娜的身姿和谄媚的态度景一还记得,不过是凤主的一时兴起还真当得到青睐了,见江安卿冷漠的态度心里狠狠出了口气。
没能开心一会一声喷嚏打的他懵的愣在原地,立刻捂住了嘴巴往后退了退,杏仁眼瞪大的瞧见江安卿,惶恐不安的跟受惊的兔子似的。
“孤明日起来要是生病了,你就等着将嘴缝起来吧。”江安卿语气跟平常说话无异,可偏偏景一听出了里头玩笑吓唬的意味,不自在的红了耳朵尖,嘀咕,“小的嘴巴缝起来就不能跟您汇报了。”
冬香秋菊回来领着一人,是撑伞踏雨而来的君后。景一得了准许麻溜的站到了一侧,后背紧绷着跟太上凰身边掌事太监似的。
顾长安带着水汽,刚洗漱完换了身衣服就来找她了,“臣夫来探望凤主身子可好?”
“孤习武之人淋点雨不算什么。”江安卿话音刚落,顾长安紧跟着说道,“臣夫一路上山,倒是让臣夫发现了有才能之人。”
江安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就是那日陛下随手指的御史中丞之子杜泽霖,帮臣夫在后宫人员撤离出了不少力气,一直忙前忙后脚不沾地的。”
“君后若是有想用之人,自个心里掂量着就行,后宫之事孤管不着,也不想管。”
顾长安笑意扩散,抬眼时注意到了站在一侧的景一,“这小太监臣夫瞧的眼熟,是陛下身边奉茶的吧。”
没用江安卿说话,景一膝盖一软的熟练跪了下来,白净的脸上含着淡淡羞涩,“小的是来感谢太上凰出手相救之恩。”
景一三言两语把山道上的事情描述了一遍,听的顾长安捂着胸口心惊胆颤,仿佛亲眼目睹了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