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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东原本以为,最终抵达真相的时候,自己会激动失态——没想到,居然会平静,态度平静,声音也平静。
“那个时候,你在?”
“当然,青主要开博古妖架,带了金蝎会和近卫同行,我当时可是混到可以陪同的地步了,自然也在——说起来,要感谢那一次玉门关的身魂分离,没有它带来的大片灰色地带,我和你,也不会有机会碰见啊,这几率,可比中彩票要低呢。”
她咯咯笑起来,忽然娇嗔似地看向赵观寿:“赵叔,讲得我口干舌燥的,让你的小茶童给我上份茶呗……”
又看向昌东,礼数倒是周到:“你呢?要不要也来一杯?”
昌东说:“谢了,没心情。”
他沉默地坐着,看外间的猛禽卫把茶送进来,茶壶有纤细的提梁,哥窑开片,霁蓝釉的冰裂纹,茶杯的口浅,桌面又不平,龙芝往里倒茶的时候,那一泓明亮红浓的水光颤巍巍倾向昌东,像是下一刻就会溢出来。
“其实昌东,你早该想到是你的流西开了博古妖架,博古妖架是玉门关的门户,而她一身流西骨,出入无碍,她的血,又能冲淡妖鬼身上的封印——除了她,谁有这本事啊?我记得,在金爷洞,她也曾受伤流血,金爷忽然躁狂,跟这也不无关系吧。”
昌东看了她一眼:“你自称叶流西,又混到可以陪同,流西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龙芝嫣然一笑:“我用这个名字,起初是为了诈江斩,因为如果蝎眼里真的有个叫叶流西的女人,他一定会很吃惊,结果,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叶流西则不一样,江斩把我介绍给她的时候,提到我的名字,她明显怔了一下——女人嘛,尤其是心高气傲的漂亮女人,其实是不喜欢别人跟她有相像之处的,但是有意思的是,江斩好像并不知道,还很兴奋地跟她说,青芝,流西跟你一个姓啊……”
“很显然,叶青芝是想效法厉望东,入主黑石城之后再改个命定的名字,因为名字改的太早,未必有那个命去压。但只凭江斩这一句话,我就知道,叶青芝和江斩之间,我是可以钻空子的,因为,她并不是所有事都对江斩说。”
“昌东,听说你很喜欢叶流西,金爷洞的时候,为了她舍生忘死的——倒也理解,毕竟年轻漂亮,性也没从前那么不讨喜。”
昌东冷冷回了句:“人的记忆可以被做手脚,性是一脉相承的。”
青芝摇头:“这你就错了,一个人被外界薄待甚至践踏的时候,除非她是菩萨,否则难免会冷漠尖酸——叶流西忘记了关内的一切,不记得她的父亲在她眼前被生吞,不记得吃不饱饭的日子,不记得因为偷东西被打,也不记得那些见不了光的矿道日子。”
“我们看不了她的记忆,但可以察觉到哪些会让她情绪波动——关内的是几乎全吞了,即便是关外的,那些伴随着她情绪有大波动的记忆,我们也都授意吞睽吞掉了,这样一来,她的性一定会相对平和而正常。但其实她从前,因为小时候经历的关系,疑心病很重,从不全盘信任别人,说话会藏三分,人也自私,自己想要的,想拿的,不管怎么样,都要得到。”
“但你说得也对,性嘛,会有一脉相承的地方,你跟她相处这么久了,就没发现有些时候,她会露端倪吗?比如不管不顾,行事狠辣?”
昌东默然,这倒确实是有:在那旗的时候,叶流西险些把算计她的嫖客给冻死这件事,他始终印象深刻,还有,叶流西上过灰八的册子,是惹不得的人,柳七也说,叶流西早年跑道的时候,遇到三次劫道,收走过三根手指。
他问了句:“既然关内的是几乎全吞,为什么唯独要留下眼冢吞吃流西父亲时的场面?”
龙芝耸耸肩:“水至清则无鱼,印象最深的场景,吞不掉。她父亲被吞吃的时候,她年纪还小,目睹全程,怕是会成为一生的梦魇了——我们推算了一下时间,觉得那时候的事,并不重要,也就无所谓了。”
昌东笑了笑:“你铺垫了这么久,就是想跟我说,博古妖架是她开的,山茶遇难是因她而起,山茶的人,也是她下令投喂眼冢的,是不是?”
龙芝惊讶:“这还有疑问吗?确实是她啊,我们都是听命行事,我一个享尽特权的方士之首,吃饱了撑的想去开博古妖架?江斩家破人亡,也只是跟羽林卫有仇,他干嘛要跟妖鬼过不去呢?”
“只有叶流西,她得南斗星罩护,天生想破玉门,她因为眼冢灭门绝户,颠沛流离,以她的性,这样的仇,会就此算了吗?在大博物馆里,我赵叔跟你提过,眼冢两年前已经灭绝了,你以为是谁杀的?”
“一直以来,她留着眼冢,假意投喂修好,是为了打听博古妖架的具体位置,而一旦得手,开了博古妖架之后,她第一个灭的,就是眼冢,至于为什么杀眼冢的时候还要投喂,我给你解释:眼冢沉睡,通常会在尸堆雅丹里选个很机密的所在,周围有活坟保护,形成十八连阵。活坟这玩意儿,人来吞人,妖来吞妖,但很少有人知道,活坟有个弊处:它吞了人之后,短时间内,会丧失活性,就如同老虎嘴里咬住了羊,就没法再去含兔子了——山茶的人被带走,都是去试探活坟,然后开路的。”
昌东的手慢慢攥紧,指甲几乎刺入掌心:“什么都是你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龙芝看了他半晌,忽然大笑,笑到后来,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说:“也真是好笑,我在江斩身边一年多,天天说假话,他深信不疑,我说胡杨城沙暴,我受了反噬,身体不好,一段时间内都不能进出关了,他信了,还劝我好好休息;他想不起纹身的事,我说是因为沙暴带来的副作用,让他那段时间记忆有点混乱,他也信了——毕竟坊间传闻,龙大小姐因为那场沙暴,重病不起呢。龙大小姐都卧床了,我们这点儿小损伤小错乱,算什么啊。”
“但昌东,在你面前,我真是掏心掏肺,句句肺腑之言啊,你居然不相信……不过没关系,有一个人,可以证明,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谁?”
“叶流西。”
龙芝唇角弯起,笑意大盛,细长的眼眉间近乎蛊惑:“吞睽上身,永不辍息,想摆脱,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死,另一个就是砍掉左手。”
昌东嘴唇微微发干。
龙芝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们关外,有时候会出其不意,说好的了天下第一,忽然打不过一个扫地僧;言之凿凿的无药可解,后来又硬出个华佗在世起死回生——相比之下,我们关内是实在多啦,吞睽就这两种解法,再无例外,不相信我的话,大可去找叶流西佐证,她只要肯砍手,吞睽一死,记忆回吐,她就什么都记起来了。”
“到时候,你亲口问问她,是不是她拿血开的博古妖架,妖架崩塌,玉门关身魂分离,我们在现场发现了越野车,又发现了被埋的人之后,是不是她说,正好带走,去送眼冢归天,回去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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