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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沉的夜里浸染着冰冷的风,落樱在风中浮动,落在水面静谧的池中。
八百比丘尼独自一人坐在外廊,她的面前端放着矮桌,桌上是温热的酒和小菜,衬着安静的夜,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一样。
庭院里传来了极细微的落地的声音,八百比丘尼抬起脸,向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青年形态的初始之鬼站在月色之下,微蜷的黑色短发落在他的颊侧。
他穿着考究的衬衫西服,像是顾及了夜色的寒凉,肩上还披着黑色的大衣。
鬼舞辻无惨沉默地注视着她,他的衣在风中泛起弧度,像是正在被黑暗中的什么东西撕扯一般,红梅色的眸子里流淌着稠冶的暗色。
“你来了。”八百比丘尼轻声开口。
她的神色还是那么的平静,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恍惚间甚至令鬼舞辻无惨产生了一种错觉——此刻也像是这之前的无数个夜晚里一样,晚归的鬼舞辻无惨在回家时碰巧见到了还没有入睡的八百比丘尼。
但实际的情况却并非如此。
鬼舞辻无惨的心一点点冷了下来,他的身体感受到了周围的空气,在空气中弥漫着紫藤花到的臭味。
哪怕到了鬼舞辻无惨这样的境界,紫藤花已经对他起不到什么作用了,但对于这种味道,他还是丝毫也喜欢不起来。
产屋敷家的宅邸出乎意料地令鬼舞辻无惨心生熟悉,许多年前他作为人类之时,这个家族的宅邸就是这般模样,千年已过,眼前的一起却像是从回忆里脱骨而出。
“我来了。”
鬼舞辻无惨应声。
八百比丘尼微微抬起了脸,视线眺望着空中高悬的月,那圆月在薄云的遮掩下稀疏地泄露出浅淡的光,轻柔地落在鬼舞辻无惨的肩头。
她忽然笑了,形状姣好的眼睛里映着同样温柔的月色:“今晚的月色真美。”
但鬼舞辻无惨却无暇欣赏。不仅如此,他甚至在想,这样的月色就算再美,八百比丘尼今后也注定无法再看到了。
“真可惜啊,”鬼舞辻无惨嘲讽地说:“你以后都见不到了。”
他的话并未令八百比丘尼面上的笑意褪去分毫,她移过视线,将这样的笑容展露在鬼舞辻无惨面前。
鬼舞辻无惨忽然有着异样的心悸——并非是源自□□,而是来于感情。
“一直以来,我都在思考着同样的问题。”八百比丘尼轻声开口,仿佛真的是在和他谈心一样——哪怕现如今的气氛和场合,其实都没有半分适宜性。
“永恒的生命真的是上天的恩赐吗?”她动了动脖颈,微微低下脑袋,拿起了矮桌上的酒杯。
鬼舞辻无惨这时候才发觉,在她的对面也摆放着一块圆垫,精致的酒杯里满盛着莹亮的酒水。
【就像是……特意在等待着他一般。】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庭院里,脚下所踩着的是细碎的石头,鸦黑的蜷发偶尔会被风拂起,发尾搔着脸颊轻擦过。
“从获得了不老不死的身躯那刻起,我就一直都在想着,我的终点将会在何处呢?”八百比丘尼自言自语般地说着,转动着自己面前的酒杯。
“但再怎么思考,再怎么寻找,我也没能得到答案。所谓的但凡是活着的生命,都会前往相同的终点,对于我这样的存在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真正的意义。”
八百比丘尼叹了一口气,她抬起脸,又将视线投向了鬼舞辻无惨。
她说:“直到你出现在我面前。”
四周静得几乎诡异,鬼舞辻无惨仿佛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跳动的声音。
“是吗。”
他不咸不淡地开口,似乎丝毫不为所动。
八百比丘尼此刻的表情却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他多年来所见的最为生动的模样了,她的眼睛也仿佛浸在了月光里,被皎洁如水的月色洗得莹莹发亮。
“我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胡言乱语。”八百比丘尼对他说:“当你向我伸出手的时候,我实在太高兴了。”
那时的八百比丘尼独自一人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却又无法抵达自己唯一的知己所抵达的终点,她甚至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同晴明说,便已经迎来了晴明的终结。
而她的心底里只有无穷无尽的遗憾。
那时候的八百比丘尼太需要些什么其他的东西来填补这份孤独了,所以她无法拒绝别人伸出来的手,无论对方究竟是人类还是恶鬼,漫长的人世过于孤独,如果身边什么东西都没有、什么人都不在,那才是再悲哀不过的事情。
嘴上是说着这样的话,而脸上也带着同样的笑容,这样的表情竟真的令鬼舞辻无惨愣了一下,简直快要相信她的话了。
但实际上,鬼舞辻无惨仍然记得当初她注视着自己时的表情,那双空无一物的眸子里毫无波澜,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一直都是这样觉得的,八百比丘尼不在乎任何人,也不在意任何事,她总是这样,过分安静而又沉默,令鬼舞辻无惨难以读懂她的心思。
他从来都听不到她的心在说什么。
她伸出纤细的手,白皙的手腕轻巧地活动着,鬼舞辻无惨看到她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酒,而后举
起了杯子。
“要来喝一杯吗?”
他看到了她手指上的东西,在她斟酒的时候鬼舞辻无惨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了她的手指上,由他亲手套上去的戒指,仍未被她摘下。
鬼舞辻无惨的心忽然乱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在想些什么,是应该回答她说的话吗?还是思考她的举动究竟代表着什么?
此前的八百比丘尼从未同他说过这种话,也没有向他露出过这样的眼神——不带一丝一毫的杂意,仿佛真的只是想和他坐坐。
他的脚步仿佛是不受控制一般走了过去,在她的面前顿住,鬼舞辻无惨注视着她的脸,看到她的脖颈脆弱而又纤细。
鬼舞辻无惨曾无数次割开这样纤细的脖颈,但每一次她都会在血泊中焕发出太阳般的火焰,像是奇诡的古事中超脱了人类理解的神明或是妖物,在顷刻间从流溢的碎光中重获新生。
他也曾无数次想过,究竟要用什么东西,才能够终结八百比丘尼的生命。
但这样的疑惑是无解的难题,是说出了【青色彼岸花可以杀死你】这种谎言的鬼舞辻无惨,也无法得到答案的悬疑。
他在她对面的圆垫上坐了下来,没有任何表情地瞥了一眼自己眼前的酒杯。
“可以喝酒吗?”她忽然问。
鬼舞辻无惨只觉得很讽刺——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而她却连这种小事都不知道。
若是在平日里,他肯定会直白地将这样的讽刺扎进她的血肉,但此刻……鬼舞辻无惨却保持了沉默。
他没有动。
八百比丘尼已经饮尽了杯中的酒,她将杯子放在桌上,轻声叹道:“真好啊。”
鬼舞辻无惨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似乎在某个时刻,她也曾用这样的语气,说过同样的话——但无论是这一次还是那一次,鬼舞辻无惨都不明白她究竟在感慨着什么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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