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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的口腹之欲是经济适用型的,对油炸之物和甜口很是偏爱,两人穿梭于摊子之间,飘着油香味的摊子前,张爱玲总会驻足,即使不是她喜欢的吃食,也会闻一闻油香。
一路走,一路吃,冼耀文发现她吃的吃食都是偏软烂的,于是,行至一人少处,掰开她的下巴看一下牙口。
如他所想,她的牙齿并不好。
“吃归吃,记得勤刷牙,不然你的牙齿再过几年就开始嫌弃你,一颗接一颗离你而去。”
回应他的是赌气似的数片云片糕一起入嘴,牙齿上下反复铡云片糕,一会,粉末状的熟石灰回归生变熟临界的状态,一小坨挨着一小坨。
他嘿嘿一笑,不再呱噪,当他除了说话,不再与她的嘴有其他交集时,她自己会反思,去解决问题。
继续走,将大笪地能入她法眼的吃食吃了个遍,两人进了一间做豉油西餐的咖啡馆,冼耀文点了烧乳鸽、章鱼莲藕汤,加一份米饭和头盘沙拉,张爱玲点了奶油蛋糕外加一份奶油,热巧克力加奶油,还是外加一份奶油。
吃食上桌后,见冼耀文拿着筷子夹沙拉下饭,张爱玲的脸上冒出一丝嫌弃,“不中不西,大杂烩。”
冼耀文冲她淡淡一笑,“我乐意。”
张爱玲睨了他一眼,不再多说什么,拿起匙羹吃自己的奶油蛋糕。
冼耀文冲伙计招了招手,要了一份《十三幺》。
十三幺到了刘荣驹手里,他并没有只坐着吃前面的老本,而是大力拓宽了销售渠道,茶室、茶餐厅、麻雀馆等等,平民化的消费场所基本有十三幺的报纸架。
《十三幺》只有故事性,没有时效性,销量提高后,有时会加印往期的报纸,就因为那一期上有短篇故事很受读者喜爱。
还别说,刘荣驹将十三幺更上层楼,五百万买过去,赚大发了。
当然,他也不亏,不说咸湿大王的帽子不用戴了,就是后期提高销量的策略他能想到也不能执行,刘荣驹能顺利铺货,不可能只单纯用了商业手段,说到底,十三幺和社团更配。
《十三幺》入手,冼耀文按顺序看第一则连载的故事,刚看了两行,感觉就不好了,故事场景在片场,一男一女在对话,对话里可以提出两个名字,阿湄、冼导演。
跳到后面看了眼,讲的是冼导演和女演员李湄在片场媾和的故事。
“刘荣驹,你大爷。”
冼耀文心里笑骂,刘荣驹这王八蛋,碰瓷女明星就算了,连他也不放过啊。
不过,蹭李湄的热度蹭得挺有水平,文章写得也不错。李湄走的本就是性感路线,走进潜在观众的春梦里对她以后的发展有利。
稍一琢磨,他觉得可以尽快推出几版李湄显露身材的海报,十之八九会热销,只不过这批海报的日子会过得惨点。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殊不知,张爱玲已经抛给他好几个嫌弃的眼神,大庭广众看这种污秽报纸,也不嫌丢人,而且是当着她这个情人的面,就不能跟她聊天吗?
当然能,咸湿情节能通过审核的已经被写过无数遍,新文章没多少新意,大概碰瓷女明星是无奈之下的灵机一动。
该说不说,刘荣驹又挖到了金矿,这个碰瓷会开创一个新的咸湿流派,成为十三幺新的起点。
看完潜规则的故事,冼耀文放下报纸,专心吃饭。
张爱玲见大忙人有闲了,连吃两口奶油蛋糕冲淡尖酸味,随后说道:“报纸好看吗?”
“十三幺现在的老板是我朋友,以前的老板投资五万元创立十三幺,以五百万的价格卖给我朋友,这笔买卖谁也不吃亏。”
“港币?”
“嗯。”
“一份小报这么值钱?”张爱玲吃惊道。
“就是这么值钱。”
“看的人很多?”
“不少。”
张爱玲不再说话,也没接着吃,只是坐在那里发楞。
冼耀文接着吃,不到五分钟就着汤吃完一碗米饭,没再加饭,而是点上半截头。
被雪茄味熏回魂的张爱玲冷不丁说道:“你说现在读者都爱看什么?”
“为什么问这个?你是迁就读者的人?”
“为什么不是?我靠写文养活自己。”
“哦,香港现在武侠小说最畅销,你能写?”
张爱玲摇头,“不会,写不了。”
“那就才子佳人小说,才子和妓女的狭邪小说未必有市场,工厂女工和富家公子的故事一定有不少受众,富家公子为了工厂女工放弃荣华富贵,委身石硖尾,然后经过工厂女工的好运加成和相携相守,两人开创了一番超越家族的事业。”
冼耀文指了指奶油蛋糕,“比如开遍香港的蛋糕店。”
“好俗套的故事,和清代的言情小说没什么区别,只是换了件衣服。”
“世界本来就是俗套的,犹如被扫进垃圾堆的孔子、儒家,迟早还是会被捡回来,换身皮,接着独尊。”
“儒术治民?”
“就像你吃奶油蛋糕,你只会希望自己处在一个想吃就能吃到的状态,而不是处于一个求而不得的状态,哪怕某一天你对奶油蛋糕不再喜爱,你也不会把蛋糕作坊分给没有吃过奶油蛋糕的人,只会用它交换其他作坊,糯米丸子或油炸桧。”
“你的比喻不太形象,但我听明白了。”
冼耀文颔了颔首,“能听明白就行了,你吃了一路,蛋糕还能吃完吗?”
“吃不完,给你吃。”张爱玲将蛋糕盘推向冼耀文。
冼耀文瞅一眼蛋糕,“你吃得还算利索,留着给某位小朋友当惊喜。”
“未必能被小朋友吃到。”张爱玲说着,拿起自己的钱包,掏钱时忽然又顿住,轻笑一声道:“以前和炎樱各自付费习惯了。”
“嗯。”
冼耀文掏出一张钱放在桌面,随即抬手招来伙计,待伙计过来说了声“新年快乐,不用找了”。
走出咖啡馆,张爱玲问:“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
“不知道,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走走。”
两人朝着辉浓台的方向慢走,很少说话,专心欣赏夜色,两人的距离从十指紧扣自然过渡到倚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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