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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行了两里多,王独鹤竟又要下地拉屎。叫沈放扶着蹲了半刻钟,屁也没憋出一个。
颤巍巍站起身来,道:“你莫要笑,你到我这个年龄,能想拉就拉,想尿就尿,你就谢天谢地吧。”
沈放点头,心道说的倒也不假。
如此折腾到天色将黑,也不过走了二十余里。不过也总算到了长江一处渡口,唤做浦口。
只是江面不见渡船,王独鹤道:“惨也,惨也,如今渡河的人少,这船家也不见了。”
沈放心下烦躁,急着卸了这个包袱,如何肯在江边再过一夜。四下寻找,忽见江岸不远,芦苇前面江中,横着一叶小舟,舟上一人,皮帽蓑衣,正自垂钓。
沈放大喜,扬声道:“钓鱼的,劳烦摆两个人过江如何。”
连叫数遍,那渔翁不胜其烦,道:“嚷嚷什么,这是渔船,不渡人!”
江面风大,声音细小,沈放勉强听见,这才扬声笑道:“一两银子!”
那渔翁手持钓竿,似还在犹豫。
沈放道:“九钱银子。”
那渔翁转头道:“好个后生,怎还低了。”
沈放道:“那就还是一两。”
渔翁收起鱼竿,横放船上,道:“罢了,罢了,今日做件好事。”起身摇船,朝着河岸边而来。看模样,乃是个六旬上下的老翁,身材不高,一张脸黑里透红,尽是风霜之色。将到岸边,忽然停船不前,朝沈放背上望去,忽然叫道:“老棺材瓤子,原来是你!”
王独鹤眼神更差,眯着一只眼看,跟着也骂道:“贠老三,你个杀千刀的,怎还没喂了鱼虾。”
沈放好生惊讶,道:“你们认识?”
王独鹤低声道:“这不是个好厮鸟,你抢了他的船,给他沉水底里去喂鱼!”
沈放吓了一跳,扭头看他一眼,道:“不须这么狠吧。”
就听贠老三道:“你们鬼鬼祟祟,又打什么丧天良的主意。”
沈放道:“这位老丈叫我抢了你的船,把你沉到水里喂鱼。”
贠老三气的跳脚,戳指两人,骂道:“好啊,好啊,好个老棺材瓤子,没了爪的老王八。当真一肚子坏水啊!你头上长疮,脚底流脓,你是坏到天坏到地了!”
王独鹤岂肯吃亏,道:“死咸鱼,臭老鳖。天寒地冻的,跑江上钓魂呐。你拿根竹竿,人模狗样,还当自己姜子牙,不知天高地厚的蛤蟆憋口气楞充大叫驴。”
贠老三道:“你才是老不死杀千刀,油锅里滚三滚的老王八。我昨个梦见阎王爷,问咋还不带你走呢。你猜人家怎么说。阎王爷叹了口气,说你是个真王八啊!”
王独鹤大怒,一身排骨在沈放背上挣了几挣,道:“反了,反了!老夫今日舍了这七十斤肉,豁出去会一会他。你背我过去,我一口一口咬净了这条老狗。”
贠老三道:“来啊,来啊,这江下的龙宫,正缺一个丞相。”
王独鹤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老不死的瞧瞧你这模样,一身稻草,毛里乖张,与禽兽何异。怎么,你狗毛叫人拔了?薅两根草裹着?一身草皮也冻死你这条老狗!”
沈放目瞪口呆,这两人加起来,怕要一百七八十岁,吵起架来居然如此生猛,实在听不下去,劝道:“老丈息怒,息怒。”
王独鹤一翻白眼,道:“怎么,老夫不能骂他么。”
沈放道:“老丈是读书人,这个……”
王独鹤道:“人有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又有六欲,生、死、耳、目、口、鼻,乃人之常情常理。孔圣人急了也骂人,老夫骂几句怎么了!”
沈放道:“当得,当得,不过老丈如此肝火,气着自己岂不吃亏。”
王独鹤皱眉道:“你这小贼定不是好话,我老夫骂人骂了一百年,还要你教么!”摇头道:“秦穆公骂人,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汉高祖张嘴就是‘乃公’。我生平最佩服一人,叫做祢衡,把曹操手下挨个骂了个遍。荀文长的好看可以去吊丧;赵稚长是个胖子可以去管膳;荀攸哭丧脸最适合看坟守墓;程昱可使关门闭户;郭嘉可使白词念赋;张辽可使击鼓鸣金;许褚可使牧牛放马;乐进可使取状读招;李典可使传书送檄;吕虔可使磨刀铸剑;满宠可使饮酒食糟;于禁可使负版筑墙;徐晃可使屠猪杀狗;夏侯惇称为完体将军;曹子孝呼为要钱太守。这些还算好的,其余皆是衣架、饭囊、酒桶、肉袋耳!”
他摇头晃脑,引经据典,当真是乐在其中。
沈放只觉好笑,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风流人物,这老头子倒好,最欣赏一个会骂人的狂士。忍不住道:“是啊,这几位骂人,可没两位这么,这么……”
王独鹤道:“你懂个屁,春秋战国秦两汉,三国两晋南北朝,皆是假仁假义,骂人也不敢大声,还要遮遮掩掩。既要骂人,要么不骂,要骂就得叫他伤筋动骨,呕血三升,越想越气,回家一个月都睡不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