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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一进门,便被幺子当头扑了个满怀,瞧见小儿子仰头软糯无害的笑颜,忍不住心头一软,口上却带着几分打趣儿:“朕看你就只有用膳最积极,老四叫你念个书,你可曾读过了?”
小团子闻言顿时成了委屈的小狗,耸拉着五官撒娇:“汗阿玛,您叫儿子一道用膳,怎么竟说些叫人吃不下饭的话呢!”
康熙牵着他,浅笑着重新坐回八仙桌旁:“饭要吃,书也要读。不过是先后问题罢了。来,先随朕用膳。”
今日膳房特意照料了胤祕的口味,可小家伙却有些没精打采的,连叫嚷着要吃的栗子鸡也只用了两口,便转头去喝汤了。
康熙拢着眉,不赞同的看着他:“赵昌,给小阿哥多盛几样菜色,这么着猫儿似得吃两口,难怪会瘦,脸色也不好……”
老皇帝念念叨叨,门外头魏珠打了帘子进来,神色略有些焦急,给赵昌递着眼色。赵昌且得侍奉主子和小阿哥用膳,还未来得及示意他退下,康熙开了口:“外头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他眼神一瞬不瞬落在小团子身上,也不知什么时候分心瞅到的魏珠。
魏公公伏地:“万岁爷,西花园来了两个伺候小阿哥的,说是……阿哥的狗刚刚没了。”
这话一出口,正喝汤的胤祕顿时撂了手中的碗,蹦下绣凳,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魏公公,二饼怎么了,今晨还好好的啊。”
魏珠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硬着头皮道:“具体的奴才也不知,只听来报的小太监说,那狗……去之前四肢抽搐,倒在地上都失了神志,一阵一阵突的挣扎,受了惊厥似的。”
魏珠老实本分的白描,反惹得胤小祕哭出声来,撒开丫子就要往清溪书屋外头跑,被赵昌眼疾手快拦住。老皇帝怕他浑劲儿上来,索性亲自将人圈在怀中,看着幺子抹眼泪。
康熙叹气,给小团子擦着脸,面色却逐渐冷下来。
这是皇子豢养的爱宠,皆有专门的太监照管,断不可能如外头的狗一般误食什么脏东西。
老皇帝只担心是有人要对幺子不利,亦或是拿狗做个下马威,震怒之后闭目片刻,冷冷沉声道:“可有查到死因?”
魏珠道:“尚未。不过西花园的皇子住处都被围了,伺候小阿哥的宫人也被分开关起来,只等着万岁爷的指示。”
“还等什么,去查!”若不是怕吓到怀中人,这一碗汤汁定要砸在地上了。
畅春园因着一条狗毙命,气氛又莫名冷肃下来。
老皇帝哄着幺子直到哭累了,终于
倒在榻上,缩成一小团沉沉睡去,睡梦中都在喊着“二饼”。
入夜,灯火在长廊上点亮,聊胜于无。
清溪书屋门前有三班倒的御前侍卫守着,又有皇帝近侍侍候,本该是京城最能叫人安心的居所。谁知,后半夜里,胤祕这里却出了岔子。
康熙总算是见识到了幺子幻听幻视,胡言乱语的诡怪样子。
先前听宫人来报,他还不以为意,只当是小儿子又梦到了他们在乾清宫的日子。如今亲眼所见,这哪里是什么前缘,倒像是被什么恶鬼缠上了。
看着榻上的小人儿时不时全身抽搐,任他怎么唤,幺儿似乎都陷入了某种惊惧之中,无法自拔。康熙不由想到了白日里莫名毙命的狗,连忙唤人去叫当值的太医来。
他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只要想到那种可能性,心脏就好似碾压般的收缩起来。
后半夜,整个畅春园都乱了起来。
只因太医诊断出二十四阿哥,当是中了慢性毒。此毒名为莽草,日积月累,已是药石无医。
雍亲王府收到园子里的消息,已是天明之前的至暗时刻。
胤禛听到消息如同五雷轰顶,身形不稳,还是乌拉那拉氏搀扶了一把,这才缓过神来,当即就着了苏培盛备马,火速往幺弟身边赶去。
一路上,胤禛问了来报信的小黄门许多,多是询问小幺如今的状况如何,最后,才沉声追问了一句“可曾查到下毒来源”。
小黄门颤着嗓音:“回爷的话,这毒本是慢性毒,原本得一一排查小阿哥的日常用度,可昨日小阿哥养的狗没了,万岁爷急着要结果,便寻了数名医士给这狗做了尸检,发现……”
胤禛攥紧了拳头:“发现何事?”
“五脏和脑皆有淤血,血液暗红,还有些大小便失禁排出的食物,查验过后,发现……是十四爷送来的土产。”
不是胤禛意料之中那人,反而听到老十四的名讳,他先是一惊,继而很快反应过来,十四弟怕是被他信任支持的好八哥摆了一道。
他远在天边,离京师千里,哪里来的机会为自个儿分辨。
胤禛将牙关咬得作响:“可曾说是什么毒?”
小黄门磕磕巴巴,早已吓破了胆:“太医院说,说是莽草,此毒为痉挛毒,若是慢慢下药每日一点剂量,发病缓慢,先是失眠,而后幻听幻视,惊厥胡言,等到最后,便是全身虫爬感,四肢抽搐直到——”
话未说完,胤禛便已失控,一脚蹬上去。
小黄门连连就势跪地磕头求饶,生怕这位冷面阎王一个不称意要了他的命,可胤禛却早已扭头奔赴畅春园之内。
便是一切皆已尘埃落定,他也该去,去见上小幺一面。
清溪书屋内,从前为了给康熙煎药,将药房就设在大殿围房的耳房内,如今,反倒全换成了给小阿哥的用具。
太医院在帝王威压之下,只得保守地开了个药方子,但跪了一地的医者都知道,小阿哥这毒已经用了些日子,喝药,只是给万岁爷喝个安慰罢了。
可他们又能如何,万岁发话,小阿哥若是救不回来,他们这些个人,统统都得陪葬。
谁也不想死,可职责所在,便是君要臣死,不得不死了。
胤禛进了屋,率先看到的便是这跪了一地的太医,此外,还有刚赶到的九爷胤禟,素来温厚的五爷胤祺,以及心中甚是喜爱小幺的十七爷胤礼。
康熙瞧见这几个儿子,冷着眼一一扫视过去。只这一眼,便叫胤禛重新跌入冰窖之中,被冻了个透心凉,仿佛梦回这几年九子夺嫡,汗阿玛心中疑窦愈重,父子信任不再时。
床上的小团子昏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辰寥寥无几。
康熙坐在榻边,手上持着宫人一罐一罐熬好送进来的汤药,大多数全都流了出来,只偶尔能灌进一口,被幺子无意识的吞咽下去。
老皇帝绷着脸,放下汤药碗,正欲开口一一审问,榻上的胤祕悠悠转醒开口:“四哥,我的二饼没有了。”
康熙一怔,眼上一阵发酸。别过头去,语气倒是软了下来:“小幺喊你,还不过来?”
胤禛慌忙上前,在汗阿玛威胁的眼神之下,仍旧伸手握住了幺弟冰凉又肉乎乎的小手,笑容里带着一份苦涩和珍视:“四哥在这,你先睡一觉,等你醒来四哥会全部查清楚,不会叫二饼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小家伙放心的用了点力气,轻轻回握胤禛的大掌,却好像羽毛瘙痒一般,叫胤禛心头突地一跳。
怎么会只剩下这般力气。
胤祕似乎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强撑着挤出一个笑来:“阿玛,要跟四哥,跟哥哥们好好的。”
康熙沉默着无有应答,只是伸出大掌,轻抚幺子的额头。
胤禛瞧见幺弟还要极力争取再开口,,忙接茬:“安心吧,四哥与你这几位哥哥都很好,汗阿玛只是担心你,你快些病好,才能叫我们放心。”
胤祕眨了眨眼。
他不忍心告诉四哥,方才太医们在外头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
这个冬天格外长,明年春日定是一番好气象,可惜,太医们说,他要看不到了。
不能再陪着汗阿玛,胤小祕第一反应是遗憾和羞愧。看来他要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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