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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城县人人都听说了孟半烟主动替母亲去衙门要放妻书的事,甚至连亲爹没死,放妻书也照样从衙门里拿了回来。
但听说得再多,还是跟亲眼看着王家用轿子把出嫁二十年的姑奶奶接回家不一样。
那日从孟家到王家短短一程路,惹得许多人家都出来看热闹。有几个胆子大的泼皮紧跟在轿子后面看热闹,被骑在马上的王春喜拿马鞭挥了几次也不散去。
还是孟半烟把早准备好的鞭炮拿出来,沿途一路放回王家,这才炸得那些人哄一下散了。
都说一个热闹想要平复一定要用另一个热闹去压,但整个三月潭城县的热闹注定得围着王春华转。
没过几日便是三月十八,张杨带着管家和媒婆亲自上门,明明是再婚却也没马虎,除了时间卡得紧,三书六礼桩桩件件都按着规矩来。
四月初二纳征这日送到王家的聘金聘礼,即便是孟半烟也挑不出一点错处,外婆夏云苓更是喜得合不拢嘴。
干脆又让下人临时去外面买了一筐子喜糖回来,不管是来贺喜的还是路过的或是来瞧笑话的,只要是到了王家家门口,都能得一把喜糖。
帮着王家发喜糖的小拾事情办完之后多得了一只烧鸡,小玖除了烧鸡还另从王春华那儿得了一朵绢花,插在耳后到处给人看。
孟半烟作为孟家的女儿,更是半点尴尬都没有。先在前院陪着两个舅舅见过张家来的人,又拎着裙角往后院去帮她娘招呼今天专门过来的王家亲戚,和王春华的好友们。
到底不是二八年华的少女,什么都见过的妇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看起嫁妆来,半点害羞都没有,有几个跟王春华关系好的,更是连连打趣儿,什么摆不上台面的荤话都敢说。
还是孟半烟过来,喊人架起两桌牌局,张罗厨房送鲜果点心过来,又陪在母亲身边和阿姨伯娘们插科打诨好一会儿,引得众人把话题扯开,才起身离开顺道办一办自己的事。
孟海平要接自己去京城说亲的事,在王家和张家把婚事说定之后,孟半烟就找了个机会老老实实跟她娘和外公外婆说了。
一向见着自己就乐=笑呵呵的老爷子气得手藏在袖子里直哆嗦,抬手指着自己脸色铁青,想骂她又舍不得,不骂她又觉得自己这外孙女实在胆子太大,什么事都瞒得住什么事都敢不说。
王春华更是白着一张脸连连摇头,嘴里一个劲的说自己不要那张放妻书,立马就要跟孟半烟回孟家,不许孟半烟跟孟海平去京城。
两个舅舅也着急,向来圆滑的王春喜起身就要去衙门里找关系,嘴里嘟囔着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就不信拿孟海平一点法子都没有。死了的人,死了就死了,又回来做什么之类的话。
只有孟半烟还稳得住,分过一个肩膀让娘靠在自己身上哭,还能侧过身子跟外公讲道理。
“外公一生气我就怕,您别老这么凶我,我还能在家里住多久啊。”
“还说,还敢说!这么大的事你一个人说定就定了,现在知道要离开家了?晚了!”
“外公,我娘一时想不明白您不可能不知道我的心。我爹是回来了,可回来的,我不觉得是我的爹您的女婿,人家现在是侯府的姑爷。”
孟半烟其实打心底里不相信孟海平答应自己的那些事,即便眼下都依了自己,那以后呢。
他是自己的爹,从道理规矩上天然就占理,只要他想,明儿个就反悔也不是不行,自己就算去敲登闻鼓也毫无胜算。
所以孟半烟只能尽量斩断自己的牵挂,自己的牵挂越少父亲能拿捏自己的把柄就越少,母亲也能更自由更安全。
等去了京城,且不说人家看不看得上自己,就算真看上了,成亲嫁人的是自己,到时候也就自然有了同他讨价还价的余地。
过日子嘛总是这样,不如意的时候占多数,总不能一不如意就同人拼个鱼死网破,没那样的道理。
孟半烟嘴上说得头头是道,眼底是不容置喙的坚决,看得王茂林心直直往下掉,沉默许久才长叹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只嘱咐外孙女处置家产的时候有什么难处尽管找他,要是有什么要脱手的产业一时间找不到好买主也别着急,先从自己这里拿银子走,别糟践了自己这些年的心血。
有了外公兜底,孟半烟做事更加放开手脚,本来还犹豫要不要带着一起去京城的人,也再没什么顾忌。
“表哥,这会儿有空吗,有事跟你说。”
“有、有。站在门口干嘛,进来坐。”
王苍的院子在王家最后面,王苍成亲之前也不住这里,一直都是跟着王春生夫妻住,前几年成了亲不好再跟父亲嫡母挤在一起,才搬到后面来。
后面本来只有一排倒座房,王苍要搬过来,王茂林才找人扩成了一个小院子。院子位置日照都不算好,但好歹是个独立的院落,关上门来小夫妻说话办事再不用怕被人听着看着,住得倒也算舒坦。
最主要的,还是王苍不用再总看着杏姨娘围着嫡母转的样子,这一直都是他心里的一个坎儿,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过不去。
嫡母周欢对王苍算不得多好,但也从未故意苛责虐待过。从小该读的书该学的医从未落下过,一年四季的衣裳鞋袜都是周欢搭理。
小时候生了病也会愁整夜睡不好,喝了三天药不见好也会一个劲的埋怨王春生,自己当大夫的怎么连儿子生病都治不好。
可因为家里从小没瞒住他的出身,所以王苍还是知道自己的生母,其实是永远跟在母亲身后那个总是默不作声的沉默女人。
无声的区别对待从小到大都伴随着王苍,王苍十分清楚自己该孝敬父母,但又总是会忍不住去偷看活得像个影子的杏姨娘。
这样的矛盾年纪越大就越尖锐,好在家里还有个王茂林耳聪目明,借着王苍成亲的机会,把孙子从儿子媳妇身边搬开,王苍才渐渐没那么紧绷。
但疙瘩就是疙瘩,只要生出来了就会一直存在。孟半烟去京城除了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保命,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孟半烟不愿意把自己和同行之人的命托付到外人手里去。
“咱们兄妹两个之间不绕弯子,这次过来找你,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想法和我一起去京城转转。
表哥要是愿意同我走这一趟,在京城有合适的机会,咱俩也能弄个小医馆,我出银子你坐诊,赚的钱我四你六,只要表哥能对我的事上心些,随叫随到就行。”
“要是做不成生意,就当我请表哥给我当几年供奉,每月开支按京城大夫俸银给。等我在京城站稳脚跟,表哥想把嫂子接去京城我来安排,要是想回来,我再送一笔银子给表哥安家。到时候在县里弄个小医馆,带着嫂子独自住出来,我看外公也不会不同意。”
孟半烟坐下就噼里啪啦好一通说,说的王苍一愣一愣,才端起手边半凉的茶水咕咚咕咚往下灌。看得王苍皱紧眉头,“还要我给你当供奉,光喝冷茶这一条我就看不顺眼。”
王苍是想往外走一走,却一直不知道怎么和家里开口。不走,自己这性子总免不了苦闷谨慎。走,没有正当的理由他无法开口。
现在孟半烟抛出一个极诱人的条件,一向沉默优柔的人这一次却难得干脆。转头打量过光线有些暗的书房,便郑重答应下来。
“这差事我应下了,父亲母亲那里我去说,即便他们不肯也绝不让你为难。只是我手头还有几个老病号,一直都是找我看病。我这一走得都安排好才行,可能需要点时间。”
“不着急,我娘的事都还没办完。等事办完了也不能说走就走。反正咱俩就说定了,别转头嫂子舅妈耳根子软劝几声又不去了,那我可翻脸。”
“放心吧,不会的。”
热闹过后总要回归平静,跟王苍说定了离家去京城的事,留在王家吃过中午饭,孟半烟又陪母亲睡了个午觉才从外祖父家里出来。
“孟二,先不回家了,去铺子上看看。”
商贾人家没那么多规矩,不管是提亲还是纳采,热热闹闹到最后还得是把人请到酒席上来。
这些年孟家孟半烟主事,孟半烟也早习惯了和男人们一起同桌吃饭谈生意。
今天与往常不一样,不光是张杨觉得她是王春华的女儿,以后算是半个一家人,又是晚辈,不好真把她当个生意伙伴对待。
还因为满座的人都知道孟半烟已经在处理手头的产业和买卖,既是这样,生意场上的事就没必要再跟她多说。人家是要跟亲爹去京城的,聊那么多生意经还不是一场空。
这样的区别对待,让孟半烟很无力也越发坚定了她心里的打算。去了京城一定要靠自己立下足来,越不折腾人家越不把你往眼里看,时间一长就真没人搭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