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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延宗心痛的不能自控,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不敢去擦拭眼泪,怕引人发现。
但他极力克制却还是泄露出的抽噎声,引起了身后姑娘的警觉。
身后突然有脚步声响起,是熟悉的齐国硬底军靴的声音,她似乎冲他跑来了!
高延宗忍不住抬手横出左臂,厉声呵斥:
“别跟过来!”
他语气严厉沉重,难掩哭腔,脚下的步伐却更加大开大合,大跨步如旧的潇洒。
高延宗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泣不成声,也不敢放慢脚步,怕走回头路,怕忍不住去找他的姘头投怀送抱,也怕她追上来。
元无忧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他伸出来阻拦自己的左臂上,黄金鱼鳞护肘在阴蒙蒙的天地间,仍熠熠生辉。一如他整个人,红袍金铠,像行走于黑暗里的光。
幸亏身后的姑娘没跟过来,也没说话,天上突然又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雨点砸在他头上。
高延宗仰头,把被泪水打湿的脸颊投到雨水里,但他足下的脚步更加坚定踏实,洒脱从容地往前迈去。
他表现的越虚假,实则爱的越深沉。
沾了爱情毒的人都会丧失斗志,高延宗是真真切切的亲身体会过了。
可是他不能爱了,两个受制于人的,没资格为爱情奋不顾身。他不能再让本就处境艰难的她,更加泥足深陷步步刀尖。
——而另一头,大雨滂沱,博望西门外。
一架马车盘道高坡上,望着两地驻军。
从后方追来的傩面副将,将胯下骏马停在车窗前,恭敬地拱手俯首道:
“国舅,找到白兰和襄阳暗中勾结的据点了,似乎党项打着帮助白兰营救首领的旗号要借道而来……该如何查办?”
与此同时,一阵凉风掀起竹编车帘一角,亮出里头一只戴着黑皮手套、仍骨骼细瘦的指掌。此刻那只手正闲敲横在车窗内的、一只三尖两刃刀上,拇指还戴着一枚红玛瑙玉韘。
闻言,这手的主人敲着刀刃的指头一顿,随即毫不带感情地吐出一个字:
“杀。”
……
辰时许,元无忧率先跟话事人萧桐言来到了馆驿,但并未上议事的正殿,而是进了熟悉的正堂屋。
她开口就问乙弗亚和万郁无虞人在何处,萧桐言见她都直呼其名的护短了,赶忙解释人是半路被卫国公宇文直领走的,同行的还有尉迟迥和他那义女独孤伽罗,有伽罗在,想必不会任由“那谁”受欺负。
连萧桐言都知道,伽罗是她的人,让元无忧颇感欣慰,也没再问。
凭着对此地的熟悉,元无忧早已找出了之前,自己放在厢房的神农百草袋,又是给自己换药,又是找出备用衣物换上。结果她刚换上一套交领黑衫,外头就来人通报,说周国派驸马于礼和苏威已到,来送风陵王爵服制了。
元无忧自然请人进来,心里暗自诧异,为何周国使者都千里迢迢把风陵王服制取回,带过来了,在街头就遇见的高延宗会迟迟不来。
她早知高纬想要玉玺,但她不能亲手把自家玉玺给他,故而便利用玉玺在博望城萧桐言手中的消息,昨夜就传令兵三国散播消息,借机把李暝见、高延宗和苏威于礼几人喊过来。
没成想最先到的,居然是周国最无关紧要的二位驸马。刚好,元无忧要的就是他们不管事,只不过他们自称奉天子之命来送王服,还要她穿的显贵,就是让她以周国风陵王的身份,加入这场莫名其妙的和谈。
赶巧的是,元无忧刚换好风陵王服制,就听门外通禀,说北齐兰陵王和安德王来了。
没想到高长恭会来,元无忧内心有些慌乱,像是近乡情更怯,赶忙让人给二位王驾请到前殿,说自己前后脚就到。
少顷,博望馆驿的正殿内。
众人齐聚一堂,一波人面前一张桌案,而曾经元无忧被“领军提审”,与高长恭初见时他坐的主位上,此刻坐着身披银甲的萧桐言。
她颇有主家气度的,让白袍男兵又是给各位来宾看茶,又是送来茶点。
而身穿王爵服制的风陵王,就坐在萧公主下垂手。今天这场合,是元无忧在中原待的最舒坦,宾至如归的一刻。因为在场的女人无需扮男装,也无需穿裙上妆,甚至在场唯二的俩女人穿着甲胄,倒是周国两位驸马、齐国两位亲王都捯饬的光彩夺目,真正不分男女。
华胥国主跟江夏公主这两位女英豪,经过一夜烟熏火燎,雨水浇透后,灰扑扑的面容掩不住英气眉目,并不狼狈,更突显大将风度。
倒是因为把高马尾拢进金冠的姑娘,穿上了风陵王的爵服,往那一坐威严贵气,让冒雨前来的齐国两位宗室王,都不由得注重端庄、规矩得体起来。
脊椎骨硬朗的少年姑娘坐姿挺拔,着黑袍内搭,橘黄色大袖襦衫,外搭黄金鱼鳞甲制成的裲裆,套着右手三、左手四指的黑皮手套。
高长恭在人前本就内敛,不擅左右逢源。此刻望着她那身熟悉而又陌生的王爵服制,她那曾经贴脸拉弓射向他的半掌手套……很难不想起六年前的洛阳之役。
他既不敢与她套近乎,也是一想到她就是当初攻入洛阳的风陵王,旧恨便涌上心头,他还是介意的。自己即便坐在离她远些的位置,但看着身旁神色如常,甚至眼里满溢对她欣赏的五弟,自己的糟心实在无人可倾诉。
尤其是发现,原本该套在风陵王拇指上的墨绿玉韘不见了,反倒自己身旁的五弟,白净的拇指上套着个相似的墨绿扳指。
高长恭不敢细想,心头酸涩,如坐针毡,只好起身作揖,以不善言辞,是为弟弟撑场面来的为由,便要辞别。而后无需东道主许可,便站起身握着腰侧的佩剑,离席,出门去了。
对于兰陵王的突然离席,众人虽不知缘由,但都心照不宣地把目光投向安德王。
高延宗自然心知肚明,也不敢乱给兄长打圆场,只笑吟吟地道:“毕竟我大齐今天在此只是陪衬,凑个三方聚首的齐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