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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寒多雪,更让阳光明媚的日子变得迷人不已。
如今是岁初,荆州城里万象更新,难得的瑞雪也使林半夏眼中的景象丰盈了许多。
“好些日子了,少见这般晴朗的天。”林半夏饶有兴致地同尤不谖聊闲。
尤不谖笑着附和两声,从前温柔典雅的礼貌微笑如今于她的脸上总有些格格不入之感。
林半夏倚在窗边笑着看她道:“尤夫人还没习惯整日闲散的日子吗?自从跟我们从聚剑山庄中搬出来之后风波都散了,没了那些扰人的麻烦反而让尤夫人无聊起来了吗?”
“林医仙这是哪里的话。”尤不谖尽量在笑,“没人愿意自己是天生的劳碌命,他们男人恩恩怨怨能不殃及我们母女我烧高香还来不及。可……我的话你们可能不爱听,当家的毕竟是我们母女三人的依靠,林医仙觉得我整日里要开心成什么样才能讨得你们宽宥庇护呢?”
林半夏的眼色敛了几分:“我们也只是受人所托才庇护你们母女三人的,你完全不用讨好我们的心思。”
尤不谖的笑变得点到为止起来,两个女人对视之前已是把对方看了个透彻。
百里启等人或守在廊道里,或伺在隔壁,或戍在客栈外的街上,他们不负责与尤不谖对面说些有的没的。中情而言,嘴官司上他们完全不是对手,尤不谖刚才那些话若是摆到他们面前,他们恐怕会先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那欺负孤儿寡母的恶人。
林半夏亦不是个嘴皮子工夫多厉害的人,但林半夏慢悠悠软塌塌的性子反倒不怕尤不谖这种软刀子。
尤不谖最终先一步在溺水般地僵持中退却,掩饰露怯的眼色时转而望向了窗外。“各位都是正人君子,我自然很是安心,只是我家小女年幼,被盗灵带出去那么久都不见归来,我实在放心不下呀。”
“你那两个女儿难得比你活得轻松些。”林半夏掏兜,她兜里全是鸿踏雪给她带回来的糖,“她们看起来挺喜欢小雪的。”
尤不谖有些笑不出来了。
房顶上有了熟悉的动静,林半夏把窗户打开往旁边撤了撤,片刻后,鸿踏雪攀着窗棂上框甩进了屋。林半夏被鸿踏雪带进来的风扑得迷了眼,帮着他到处掸着并不存在的尘与雪。鸿踏雪朝她嘿嘿笑着又掏出来一包糖糕塞给了她。
“小姑娘们呢?”林半夏问,“又被你落在后面了?”
“她们哪儿能追得上我啊!”鸿踏雪在林半夏跟前炫耀着卖乖,“姑姑,好消息……”鸿踏雪趴到林半夏耳边把后面的话藏进了嘀咕里。
虽然屡屡如此,但尤不谖仍有不放心之处,匆匆寻出门去后便看到两个女孩跑进了楼下大堂。
两个女孩,大一些的十二三岁的样子,小的似乎只有八九岁。她们毫发无损,只是一路追赶难免气喘,瞧上去有些仓乱。
尤不谖拎着衣裙噔噔下楼,如今只有亲眼看到亲手触到才能让她的心安稳下来。两个女孩并未跟鸿踏雪跑出去多远,鸿踏雪要去找镇守聚剑山庄的巫奚教人讨闲话,她俩便也随着回庄子里转了一圈。她们母女三人的话堪堪说完,林半夏同鸿踏雪就风风火火地下了楼。尤不谖起了好奇之心,多难得见林半夏也有这般匆忙的样子,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么想着,她也揽着两个女孩往外跟了几步,而后便看到坐在木轮椅上被推着过来的杨臻。
尤不谖愣了愣,更无暇留意自己身后的女孩是何反应。时至如今,她才切实见识到什么叫梅花香自苦寒来,自打看到杨臻之后,她竟然无法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哎呀老杨,你看你这副病鬼样子,出来一趟干嘛?”鸿踏雪回来前就远远看到了方尔玉连舟渡他们,抓紧赶回来向林半夏通风报信,眼下走近了些才看清杨臻的样子。
林半夏紧着给杨臻探脉:“你这副样子师父也肯放你过来?他老人家呢?”
“林神医回崇安了。”方尔玉替杨臻开口。
杨臻乏力地抬了抬眼。尤不谖的目光盖在他身上久久不散,令他甚烦。尤不谖被杨臻扫了一眼,就好似被一把冰刀正中眉心楔入脑仁一般,顿时凛寒彻骨,被吓得收回了目光。
“外头冷,赶紧进屋!”连舟渡清开前路,同方尔玉把杨臻搬上楼。
被落在堂下后,尤不谖才注意到自己大女儿的模样。她突然感到了一股十分无力的颓败,几乎压得她跪下去。百里启等人陆陆续续从外头回来,不一会便都聚到了楼上。尤不谖愁容满面地望着楼上热闹房间的门,死寂了许久。两个女孩跃跃欲试,也想往楼上去,尤不谖伸手把女儿拉回来示意她们不要出声。她想得明白,眼下只有逃走才是上策。林半夏他们好糊弄,但杨臻却难对付,她虽然知道杨臻肯定不会把她们怎样,但不逃恐怕她真的会一无所有。
她揽着两个女孩小心环顾四下,平日里看管她的人如今都在楼上相聚,此刻正是机会。三人拘束着动作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屋檐上突然倒吊着垂下来大半个人。
“要去哪儿呀?”鸿踏雪咧着嘴在她们面前摇来摇去。
三人被吓得不行,尤不谖尤为惊慌:“你……”
“乖乖回去吧,我要是喊一声把脾气不好的人找来可就糟了。”鸿踏雪松脚落下来,拍掉蹭到身上的尘土与薄雪,朝她们打了个里边请的手势。
林半夏行动麻利来去迅速,诊断完后又火速把药煎好递到了杨臻面前:“师父说你怕苦,之前没得选,这回可以了。”
“多谢师姐。”杨臻捧着硕大的药碗呵气取暖,林半夏在一旁看得颇为难过。她心里清楚,她说药不苦只是不那么苦罢了,可她看杨臻喝药的样子像是在喝水,甚至是喝酒。此生已经够艰苦,她看在眼里,也想多付予杨臻一些怜悯,只是此刻看来,杨臻自己似乎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此次进城只有连舟渡和方尔玉陪着他,连秋清明都是把他们送到城外便直接返程归乡。林半夏仍是纳罕,林年爱舍得让杨臻再来荆州已是不可思议,秋清明竟然也这样。对此,连舟渡也只有一句不忿:“谁知道他是怎么跟师父他们说的。”
“十三现在情况如何?”百里启在旁边越听越不安心,照林半夏言语里的意思说,杨臻的伤痛根本就是林年爱和秋清明都不许他出门的程度。
林半夏盯着杨臻的脸看了半天,呼气道:“时日尚早,仍需静养。”
“那何时才能站起来?”宿离距杨臻最近,一双手早已在杨臻的膝骨上捂了许久。
林半夏没说话,她心里没底,何况宿离只问何时能站起来,却尚未想到站起来之后可能无法如正常人般行走。
“坐着歇会儿也好。”杨臻说。
一句话令屋中众人心疼不已。
林半夏接过空碗说:“尤不谖在外头,你……”
她这么一说,屋里的人们才想起来,叶悛、百里启等人纷纷往外跑,他们都聚在这里,谁看着尤不谖呢?
“我不想见她。”杨臻说,“晾着吧。”
屋里剩下的人纷纷愣住。
焦左戎问:“小师叔,那个女人这么多天什么有用的都没说,您不亲自问问她吗?”
“过两天穆琏就该到了,让他先。”杨臻说,“你们也无须整日守着我,有七师兄和小方在就够了,其他人有什么忙什么便是。”
“连我也是?”林半夏问。
杨臻看她:“师姐看住了尤不谖就是看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