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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使的高调行为,引起赵国朝堂的震动。一众赵臣纷纷往见平原君,询问他为何要献六城给秦国。平原君十分无助,道:“胜固未献城也!秦使以言之,非胜所能止也。”
一名贵戚道:“吾赵氏但有断头者,而无屈膝而前!愿君勿自误也!”
好不容易安抚住一众赵臣的情绪,把他们打发走,平原君立即让门客请子楚过府。
秦使的高调言论早已传到子楚那里,但他并未得到秦王、秦相的任何指示,不知道秦使这么做的意义何在。见平原君召唤,只得装束整齐,前往王城。
邯郸的格局与一般都城不同,它的王城不在邯郸城内,而是在邯郸城南,规模比邯郸城小一些。除了赵王宫外,还有演武场、以及赵氏宗亲的府第,几乎可以算是赵家的大宅院。而邯郸城则是集市所在,住在邯郸城的主要是外姓,以商贾、市民为主,间有赵氏远亲。秦公子子楚为质于邯郸,被安排居住在邯郸城,而不是王城内。原来的子楚十分低调,屡被赵人欺辱。但经过吕不韦的一番运作,子楚在邯郸城的地位有了明显提升,还被其父太子的正妻华阳夫人收为义子,实际上成为秦王的再继承人;吕不韦也因此被秦王任命为傅。
傅是一个有古老传统的官职。周王每生下一个儿子,就会为他任命一名保、一名傅,保负责其生活,傅负责其教育,所谓“保,保其身体;傅,傅其德义”。王子成为天子或诸侯后,他的保和傅,就是他治理国家的左膀右臂,拥有无上权势!到后来,太师、太保、太傅、少师、少保、少傅都是地位崇高的官衔,名义上是天子的老师。吕不韦所担任的傅也是这个意思:他是子楚的老师。子楚不能以臣礼相待,而应敬之以师礼!
吕不韦自然不可能教子楚什么文化课,他像一个称职的冢宰,打理着子楚的家业,管理着子楚的日常起居,自然也设计、管理着子楚的社交。
子楚为质赵国时,随身带来了十名随从,当时的设计是尽量低调,一旦邯郸有事,立即设法就地隐藏或逃脱。这十名随从皆是精英,文武全才,忠心耿耿。吕不韦十分明确地定义了自己与他们之间关系:他只负责子楚的生活,绝不干预国事。子楚以秦质子身份出现时,将以傧相为首的随从为主,他最多为公子牵马执鞭。
吕不韦除了管理运作子楚的产业外,自己本身也是巨商,拥有庞大的产业,他的商业网深深嵌入赵国的经济内部。这令吕不韦有了很好的机会和角度,洞察赵国的政局。当子楚与傧相和随从们讨论重大问题时,吕不韦能提供极好的意见,渐渐,他也成为子楚和随从们咨询的对象,并多次参与议事。
吕不韦把子楚的宅院翻修到与其身份相符的程度后,并未大肆购买奴仆。宅院中惟一的女人赵姬,是赵国权臣楼家的远亲。楼氏的宗主楼缓,赵武灵王时就是赵国大臣,后来出使秦国,成为秦相。楼家的另一人楼昌,现在是赵国的大夫。楼氏家庭是赵国内部有名的“亲秦派”。
赵姬虽然也是楼氏,但却与楼缓的关系十分遥远:她的伯父是楼缓的家臣,她的父亲则借着楼氏的权势,在邯郸开了一家最豪华的肆坊邯月坊。这位小姐自幼喜爱歌舞,在肆坊中与教师们学到了许多技艺。她继承了楼氏与秦和善的基因,擅于秦国歌舞,因此与子楚相识。子楚委托吕不韦求娶赵姬。楼氏在长平战后的严酷局势下,不愿公开子楚的关系,以避免“亲秦”的嫌疑。故由吕不韦出面迎娶赵姬,又将子楚请到家中与赵姬同居;等几个月后再把她“献给”子楚,以掩人耳目。
由于赵姬怀有身孕,从赵姬的娘家楼家请来两位有生育经验的中年仆妇侍候。楼家避讳与子楚的私人关系,这两名仆妇对外宣称是卖给子楚的。楼家还为赵姬的腹中儿物色好乳母,只等赵姬生产,也卖给子楚。
年事已高的楼缓以各种方式,再三向子楚阐述秦赵和亲的重要性,建议秦国应以大局为重,不要着重于眼前的小利,尽量争取与赵媾和。由于楼缓的观点与平原君相同,子楚怀疑他与平原君共谋,所以一般都据理力争,表示如果不献城则不可能有和议。弄得楼缓也只能唉声叹气!
与之同时,邯郸城内找吕不韦或其门下掌柜议论的商人也普遍多起来。和吕氏商行的人接触多了,邯郸商人也感觉出来,吕氏商行的大掌柜很可能是秦人。一旦涉及到秦赵之争的事,商人们自然就会各逞所能,来套消息的,来提要求的,来提建议的,不一而足。这些人涉及范围广,谈论的内容有深有浅,有时只是一两句话,有时会约请到家中小聚,彻夜长谈。这些人或感觉战争会危及自己的生意,希望能找到避免战争的办法;或认为战争是机会,想与秦人寻求合作;或者仅仅是打探个实信,好自己做些准备。
这些消息也汇总到子楚那里,子楚也如常请傧相和随从议事,由于涉及邯郸商人,吕不韦也被邀请入会。
傧相首先总结了目前的局势,道:“自平原君归邯郸,于赵王申其说,赵王不予吾六城决矣!然彼犹欲与秦媾,可焉,不焉,纷纭不定。其可者,以诸侯皆欲秦赵相斗,于中取利;秦赵之媾也,甚利两国,而绝诸侯之计。其不者,盖赵以六城媾,不献六城,彼先背盟,若不伐,则不足以警天下之无信者,将示秦弱也,不媾是也。”
吕不韦接口道:“秦伐赵,其力称焉,不焉?”
傧相道:“此非臣等所能计也,其在王也。”
吕不韦改口道:“若王计其力足以伐赵,虽得六城,绝之可也;其计其力不足,虽无六城,亦当媾也!但计力有余不足耳,其奈六城何!”
子楚道:“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其义在缩与不缩耳,焉关力!”
吕不韦道:“臣见好物,价不足则不贾,何者?力不足也。义虽缩,而力不足,则事必不成也。不成则勿为也。”
傧相道:“伊阙之时,晋军三十万,秦才十万,而卒斩虏首二十四万。长平之时,吾以十万众当赵军四十万,胡以必成?然义之所在,虽万死不辞,士卒用命,而群丑授首。是之谓也。”
吕不韦道:“臣闻兵法: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
子楚道:“战与不战,非吾等所能决也,议之无益。若王与赵媾,吾等皆安,无所议也。若与赵绝,吾当何如?”
傧相道:“愿公子多说赵王,早与秦媾,早献六城。一则利于秦,二则利于赵。若城不进,秦军将出,愿无罪也!”
子楚道:“善!”
一名随从道:“臣请早谋出城之道,若争战起,预为备也。”
子楚道:“善,惟当密之,不可令人知也。”
年龄最小的王翦道:“赵姬有妊,其行不便,愿早出城,勿乃陷也!”
子楚皱眉道:“早出城,必为人所知也。”
吕不韦道:“公子勿忧。但战事起,公子但自出城。臣于邯郸多有深交者,愿保彼母子平安!”
子楚道:“其计安出?”
吕不韦道:“臣宿居商贾,市井之流,草莽之徒,干法亡命,不一而足。但隐其中,则虽十万人追寻,无所觅其踪,必无恙也。”
子楚于席间礼道:“甚劳先生!”
吕不韦道:“邯郸商贾,颇有向秦者,若收而用之,或益秦伐。”
子楚道:“善!”
子楚见众人没有再出其他意见了,便道:“敢请相与诸卿,日往见赵臣,言早献六城之得也,与秦战之失也,促其献城!”
傧相道:“喏!”
子楚道:“愿吕先生早计出城之策,与王卿同议;暗觅助秦之贾人,必与之善。凡吾秦商,一任差遣。”
吕不韦道:“喏!”
子楚道:“愿王卿与诸卿共议出城、潜隐之策,以备不时之虞!”
王翦道:“喏!”
子楚道:“但有他事可行者,愿教之,吾听其善者,幸勿隐也!”
众随从道:“喏!”
会后,众随从在傧相的主持下,继续计议会见官员的名单、时间和谈判细节,力求周到详尽;让王翦草拟出城或潜伏的计划。吕不韦则提出他们应该拜访、巡示、观察的官员、府邸和地点,提出,他们的拜访应该让外人看上去与拜访其他官员目的相同,主要是敦促赵国交出城池,只在明里暗里观察、暗示一些相关信息,让他们有所觉悟,又不知究里。众卿对吕不韦的计策都感到郁闷,这种有话不明说,夹枪带棍的作风,与秦人的性格极为不配!吕不韦好说歹说,连哄带劝,还亲自示范,好不容易才让他们勉强同意,并大致了解了相关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