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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盛夏,天虽放亮,但还未到上朝的时间。张禄也不再休息,少喝了些酒,吃了些果品,换上朝服,上车前往章台宫上朝。
处理完每天的日常工作,散了朝。张禄、王龁和子楚留下来商议军机大事。张禄主动要求内史绾也留下。皮绾略感意外,但也遵命留了下来。秦王在一间偏殿中为这帮重臣准备好果品和清酒,开始讨论机密之事。
张禄取出蒙骜派人送来的文书,道:“上党传书,言河东守稽暗与晋通,将献河东。”他一边说,一边暗地里观察秦王的面色。秦王没有任何意外之色,接过张禄呈上的文书,读了起来:“上党守骜敢言之:臣略少上,探得少上合阳勾联河东及晋上党廉颇,敢言之。”
秦王放下文书,默默地听着张禄介绍自己向上党使者询问得到的详情。知道是在合阳时,查获了河东与上党之间中间人,从他们口中得到这一消息。秦王问道:“骜何以略少上?”
张禄道:“上党使言,河东粟秣不继,故略少上以就粮。”
秦王道:“河东初建,寡人募发守之而不得,幸赖应侯以民实之,仓禀皆满。秦与赵决于长平,十万秦军实赖之以存。数年所积,一日朝而尽。后屡战,河东为空。是皆实情。骜军不得食,转略少上,少上何情?”
张禄道:“内史久在上党,谙知地理,必知其详。”
内史绾道:“少水,或名洎水,源出霍山,穿太行,过高都,而出野王。径流千里,穿峡过谷,而汇注于河。端氏在其侧也。少水两岸,稍有其田,可以安民。或晋或狄,聚群而居,稍稍成落,或起小城。是为少上诸城。臣守上党也,众不敷用,但收赋税,不行秦法。惟求相安无事而已。上党守骜攻略少上,亦可为功。”
秦王道:“上党守长平,为河东屏障。今河东已失,转略少上,晋得勿乘虚而攻河东乎?”
内史绾道:“上党沟壑纵横,河流众多,每出意表。少水南北贯穿,诚要道也。上党众少,不足守长平。据少水而阻晋西去,亦合兵法。”
王龁也赞同内史绾的意见,补充道:“自长平出河东,必过端氏。少水在端氏侧,据而守之,深合兵法。惟其众寡不敌,空有其势,无能为也!”
张禄道:“昔者,左庶长以二万之众,敌长平赵军四十万,虽众寡不敌,而赵军不得一进,遂为所破。今骜亦得卒二万,而上党晋军不过二十万,且怀二心。依臣之见,赵军无能为,而骜必无恙也。”
王龁道:“臣守长平,幸赖河东以为援,深沟高垒,乃得持久。今河东空虚,郡守难料,是以难也。”
秦王道:“稽久随寡人,又有荐应侯之大功。得守河东,三年不计,恩之深也。彼归于晋,复有何利?盖风闻耳,未足恃也。”
内史绾道:“稽忠诚于嘉,惟少习军事。可命一善战之士佐之,必无碍也。”
张禄道:“蒙骜,善战者也,宁其归河东乎?”
内史绾道:“骜,上党守也。无河东,则无上党;上党失,而河东继之。上党、河东相为表里。上党有骜,可无虑也。而河东必得一能战之才,督军临阵,与士卒共进退,乃和焉!”
王龁道:“五大夫无伤,勇士也。臣攻皮牢,其实狼狈,赖无伤偏师出阏与,下武安,乃得脱困。今在尉府,甚得其力。臣以为,以其为河东尉,必能阵列和睦,得御强敌。”
内史绾道:“上党使公乘缓,熟谙军事,能明大节,使为河东丞,必能使上党、河东合为一体,而无所碍。”
张禄道:“郡丞,多公文往来,公乘缓非所长也。臣府之吏无名,畅晓公文,可以为丞。”
内史绾道:“急则从权。令河东急于晋,当与上党相表里。繁文缛事,非所急也,当以军事为上。公乘缓虽武士,略通于文,往来上党、河东间,必得其用!”
张禄道:“今武有五大夫无伤,勇士也。复得无名以文佐之,加以稽之忠贞,垂拱而治,河东必谐矣!”
秦王道:“寡人亲与无伤、缓及无名语,问其策,以为定也。其于午后陛见之。”众臣应喏。又议定了几件机密事,众臣辞出。
待众臣离开后,秦王问子楚问:“尔以为何计?”
子楚问道:“王其信稽乎?”
秦王道:“王掌天下之柄,任人惟贤,何信为?”
子楚道:“秦迭与赵战,久战力疲。诸侯乘其弊而起,此诚危难之秋也。家贫则思良妻,国难则思良相。王其访诸贤?”
秦王很有兴趣地问道:“贤者何人?”
子楚道:“客卿泽,久在草莽,多所交游,王其咨之?”
秦王道:“汝能用草莽,胜诸公子多矣!”
子楚道:“儿焉得称用草莽。王甫王,即召孟尝,此其善用草莽者也!”
秦王道:“孟尝君,公子也,非草莽也。”
子楚道:“孟尝君固公子,而母甚贱,其父欲弃之,赖其母活。后虽得父意,终戚戚焉。其所交者,皆鸡鸣狗盗之辈,无能立于庙堂者。非草莽而何?王乃命泾阳君为质,而以孟尝为相。真善用草莽者也!”
秦王道:“非所言也。彼时内乱未息,而外患不止。固以泾阳易孟尝者,外欲交于齐,而内绝祸也。”
子楚见秦王提起旧事,有意投其所好,问道:“儿少闻其事,王其语之!”
秦王微闭双目,似乎平静了一下心情,缓缓道:“先王兄之逝也,吾质于燕,群臣在周,后,诸夫人、公子在秦。是时也,公子壮最长,守关中;严君疾最贤,掌洛阳群臣。汝祖在外,既幼而贱,为王,非所望也。”
子楚见秦王语气沉缓,似有无限心思,遂酙了一爵清酒,奉于秦王。秦王睁开眼,接过爵,示意子楚坐下,略饮一口,道:“吾与子少言往昔,今日猝言,实有感焉!”又平息了一下心情,道:“迎吾入秦者,乃在赵王!”
子楚道:“武王迎王入秦,世所皆知也。曾不意秦与赵战,两败皆伤。”
秦王道:“国之交,非如人之私也,常不如意,又何怪哉!穰侯,楚人也,而自亡楚,虽非所愿,终无所辞!”
子楚应了声“喏”,听秦王继续往下说。秦王道:“赵王遣密使,飞驰入燕。吾尽弃其众,得燕赵之送,单身入周。严君疾在周,率群臣奉吾于军中即王位,遣使归告咸阳。而公子壮不欲,必得后令而后可。彼时,群臣在周,秦闭关,皆不得归,而诸侯环伺。方是时也,存亡系于一线,实可虞也。严君疾,父王之弟,又最贤,宗室附焉。乃奉八子为太后,以公子壮为庶长,命穰侯领军奉迎,经年乃得归也!”
似乎是想起了当年那些严酷的情境,秦王又有起激动,不得不停下来,静一静心,缓一缓道:“时秦臣在外者皆欲归,在内者不欲迎。虽立母为太后,而惠文后、武王后皆存,曾不得意。幸有穰侯镇于营中,惠文后无王虎符,兵不得发;而吾虎符一入,穰侯从之。故得拜宗庙,就王位。——彼犹不服,欲叛者数矣,遂斩之!此内有严君、穰侯之力,外有赵王、燕后之援也。思之令人心惊!”
又缓了一缓,睁眼道:“此非家语之时也。汝谓稽之忠否?”
子楚没想到秦王把自己问的问题又给抛回来,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道:“稽久在侍中,长随王侧,其必忠于王也!”
秦王道:“妄托忠臣,非君道也。明于赏罚,加以恩威,乃其道也。欲叛而不得,必忠也。今若令稽欲叛而不得,奈何?”
子楚道:“内史所言,乃其计也。”
秦王道:“善!然河东丞必公乘缓乎?必无名乎?”
子楚一时语塞,难以应答,只得道:“此非儿所能知也。
秦王道:”应侯、尉、内史各荐一人,而所用者不过二人,当何择?“
子楚道:”若以荐者观之,当用无名及无伤。“
秦王道:”应侯位极人臣,荐而不用,未为恨也。内史久在上党,所荐必称……“
子楚连忙道:”儿无知,当用无伤及缓。“
秦王道:”王稽与应侯善,应侯荐无名,必有所托;若用缓,应侯无所用其智也!“
子楚憋得满脸通红,不能言语。此时,谒者来报:”五大夫无伤奉召陛见!“
秦王对子楚道:”且观无伤之见!汝父久疾,今愈笃,汝当早继父志,匡正天下!“子楚喏喏连声。祖孙俩更了衣,往章台宫大殿而来。
五大夫是大夫中最高的爵位,再往上就是庶长,相当于九卿了。平时上朝,五大夫有资格立在大殿之内。现在,五大夫无伤也按品级立在大殿之侧,等待秦王召见。
王龁在传达秦王的召见令时,已经向无伤透露了召见的缘由:准备让他出任河东尉。由于河东守王稽不知兵,一旦联军进攻河东,无伤就是河东最高军事长官,可以统领河东十余万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