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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萧何意被卫昌平一路押送至宫内,最后跪在了大殿之中。
他垂着头跪在地上,沉默不语,却脊背挺直,没有丝毫弯曲。跪而垂首,是因君臣之礼,脊梁不弯,是因心中的坦荡。
“微臣见过圣上。”萧何意虽声量不高,但铿锵有力,足以让在场之人都听清。
进入大殿以前,他曾以余光暗中扫视,除了天子赵元临以外,宰相何承佑、兵部尚书姚庶亦是在场,可唯能让萧何意升起仇恨之火的,是赫然映入眼帘的周进。
他自是看不清天子、及这几位在朝中举足轻重的臣子脸上的神情,可即便如此,他亦能想象得到周进那趾高气扬的得意姿态。
“林如苏。”天子的语气似有惋惜,“你可知罪?”
“微臣不知犯了何罪,还望圣上言明。”萧何意虽内心忐忑,却是冷静出言,恭敬地等待这最后的审判。
天子目光如炬,并未泄露一丝情绪,他静静地看着跪在面前的萧何意,只觉得有些刺眼。他不愿亲口陈述眼前之人的罪状,这对本就震惊和愤怒的他而言,是火上浇油罢了。
“若非周将军,朕想必一辈子都将蒙在鼓里。”天子冷哼一声,将目光转向周进,稍显缓和,“周将军,便由你来说说,他犯了什么罪吧。”
那周进见天子发话,连忙点头遵旨。不同于对上位者的谄媚态度,他对眼前这即将成为阶下之囚的萧何意,自是没有好语气。
“林将军。”周进斜眼瞧着萧何意,有些不怀好意,“或者说,我应称你作……萧将军?”
他这略带挑衅意味的声音传入萧何意的耳中,虽不知他有何种意图,却不由得微微蹙眉,心中作呕。
“不知周将军为何称我姓萧?”
萧何意反问着,忍不住抬眼,冷冷的目光直冲向周进,眼中寒意不禁令他微微愣住。
纵使如此,现下的萧何意与他而言,不过是被拔了利齿的狼罢了,空有一身凶狠野性,却失了伤人的利器。
龙居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皆是小人当道,英雄落难罢了。
周进缓过神来,只觉自己失了气势,于是将胸膛挺起些,回答道:“我同罪臣萧寒远之妻季氏曾有数面之缘,林将军的相貌同那萧寒远及季氏,倒是有许多相似之处。若非父母子女,怎会这般相似?”
“仅凭相貌相似便断定我姓萧,周将军是否太过武断?这世上之人千千万,毫无血缘却相貌相似之人亦是不在少数,周将军又作何解释?”萧何意丝毫不退却。
“那本就都是世间罕有的巧合罢了!你既说同萧家罪臣无亲无故,那为何所用佩剑同萧寒远一模一样?”
“周将军有何证据?”
“因为那并非寻常的佩剑,而是世上绝无仅有的,春秋伍子胥的传世龙渊!”周进红着眼,一想起这把宝剑落与萧家父子之手,他机关算尽却始终难以得手,心中便满是嫉恨。
萧何意冷眼瞧着,只觉得周进的嘴脸着实丑陋不堪:“即便我所用的佩剑是龙渊剑,可我也曾听闻,萧寒远将军的佩剑并非龙渊,而是称作寒梅。”
“那剑分明就是龙渊,只是他自个儿不知道罢了!”
“空口无凭,死无对证,自是谁都能说这些白话。既是萧寒远将军自个儿都不知道这是龙渊,周将军又从何得知?周将军对龙渊剑这般有兴趣,莫非觊觎已久?这样一来,我倒是觉得萧寒远将军的谋逆之罪有待商榷,毕竟世上总有人贪图宝贝,不择手段地做出陷害他人之事。”
“林将军这是指桑骂槐,诬陷本将!”
萧何意的话似是戳中了周进的痛处,他有些气急败坏。
“我并未特指何人,周将军若想自我代入,并不阻拦。”与变了脸色的周进截然不同,萧何意一直冷静而沉稳。
“你……强词夺理!”
二人争论至此处,龙椅上的天子微微眯起眼,状似思索,转而将目光望向周进,有些探究。
而宰相何承佑虽面色不改,那眉头却也微微一皱,不过转瞬即逝,令人难以察觉。想来是萧何意发自肺腑的直白言论令他有些许震动吧。
兵部尚书姚庶轻咳一声,令周进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忍不住抬眼观察天子的神色,却无意对上那锐利的目光,更是令他心惊肉跳了。
“圣上恕罪,这林如苏善于诡辩,信口雌黄,想要嫁祸微臣,微臣一时心急,这才失了态!”周进躬身解释。
“既是诉说罪状,便不要在这些无关紧要之事上浪费时间了。”天子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
周进连连点头称是,继续板着脸同萧何意对峙。
这萧家虽已被灭了门,却有些许丫鬟仆人趁机搜刮府中贵重之物,携款而逃。其中便包括被周进收买,从而嫁祸于萧寒远的那个仆人。
故而这周进所言的证据,便是为人证。
这些个落井下石的丫鬟仆人,本就见钱眼开,没什么良心。既未同萧府共存亡,如今想要他们出门作证,自也是花钱便成。那日陷害萧府的下人本被周进收买,早便在事发当日就携一家老小跑到了周府。不过是换个地方为奴为仆罢了,毕竟这底层之人,漂泊无依,哪里给的好处多,便在哪里靠岸。
并且当日周进的手下,确实并未抓到萧何意,故而周进以仆人之子复命,以免天子责问。如今便将这锅甩给那手下,以他为证便是。
周进早已将证词呈予天子,现下只需证人当场指认。
那仆人及手下生活了大半辈子,何曾进过皇宫?同天子行了礼,只觉天子威严,富丽堂皇的大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那双手更是无处安放了,连多看上一眼天子的脚背都是逾越。
然欺君之罪于天子而言不容小觑,这林如苏又是国之栋梁、深受器重,自是要亲自审问。
周进的手下断断续续地将当日之时同天子坦白,匍匐在地,颤抖不已。他自是明白,若将此事坦白,那他便要替周进揽下这欺瞒之罪,定是死罪难逃的,然而他别无选择。
而仆人的模样便更是诚惶诚恐了,面对天子的质问,他愣是连话都说不出口。
“你且抬头看看,你身旁这林将军可像那位萧家少爷?”
仆人犹豫再三,终是斗起胆子侧目端详着萧何意,却见萧何意转过头去,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便全然暴露在他的眼前。
显然萧何意是在配合仆人。他本就非宵小之辈,出于无奈而隐姓埋名,如今已至这般境地,周进存心要置他于死地,他心中坦荡,此刻又何须畏畏缩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