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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端着饭菜进门后，看见小叶子正在捣鼓窗户。
刚刚那迷香是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吹进来的，所以先飘进了李莲花所在的外厅，被屏风和门阻隔了两道，内室已经很淡很淡了。
“小花，我发现……啊呀呀！这里竟然有水煮牛肉！”
她闻到食物的香味，兴奋跑过来坐好，伸手去拿筷子，被李莲花一巴掌打掉。
“去洗手。”
“哦。”
小叶子一边吃饭一边说，“你看，这客栈的门栓很容易便可以从外打开，窗户又是纸做的，什么催情迷香一吹就进来了……全靠姑娘们警惕也不是办法。”
李莲花挑眉看她。
“我在想……你之前给我看过的机关图纸里，有一种门一旦从里面扣上，外头就很难拨动的铁环。”
“还有一种火石、棉花和引线做的小机关，被触发以后就会着火。”
“好像还有种绷直的线阵，上面坠着小铃铛的，被碰到会响。”她用筷子往嘴里送饭，含混不清地说，“要是结合到一起，不是很能防范这样的情况吗？”
李莲花回忆了一下，“天机山庄就有卖这些的，大型的比如千铃阵，小型的比如牵机锁。”
“我不是那个意思。”小叶子摇了摇头，“虽然姑娘们也可以买来这些东西布置，但一来携带和拆装都不方便，二来成本也高。我是在想，若客栈能统一安装防护措施，提供反锁房门的机关，屋内备好常见迷烟的解药，一定大大减少这种事。”
“可现在的武林客栈，方圆几十里只有一家，并无动力去做这样的事——除非衙门或者百川院下令推广……”
她说着将筷子咬在嘴里，垂眸难过道：“现在他们应该没空管这种事了吧。”
这武林客栈好像是乔家的产业……如果是在她原来的世界，就可以自己去跟婉娩姐姐说，她一定愿意为此做些什么。
李莲花看着她，忽然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你不讨厌四顾门吗？”
那日乔婉娩的话始终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他知道肖紫衿和佛彼白石他们可能不太喜欢四顾门，因为他独断专行……可是阿娩很少参与四顾门的议事会，也不必直面背后那些利益纠葛——如果连她都不喜欢四顾门，那门人估计没几个觉得他这个门主好的吧。
“当然不啦。”小叶子很惊奇地看他，“四顾门里糟心的人和事虽然很多，但它做成了很多了不起的事啊。”
“让世界变得更好，总会有代价的嘛。”
“可是……他们都不喜欢四顾门。”
“那你呢，你喜欢四顾门吗？”
李莲花沉默良久，摇了摇头。
或许李相夷曾经很喜欢，他把四顾门当成自己的心血，发誓要像保护家人一样保护每个门人……
可自从他知道没有人喜欢他，也没有人喜欢四顾门，他的心就凉了，连带着看四顾门也不顺眼——
他当然护不住所有门人，除却为大义献身的那些，还有因为他一己私欲葬身东海的五十八位兄弟，和被雷火炸得断胳膊断腿的伤员……
打着公平正义的名号杀来杀去，在普通百姓眼里只是没事挑事，跟魔教金鸳盟并无不同。
为了这些镜花水月的名声，跟师兄决裂，还搭上了他的性命。
一点都不值得。
小叶子失望地“哦”了一声，“可是，我跟相夷哥哥都很喜欢四顾门的。”
“相夷哥哥只把四顾门当成他的剑，常常忽略门中形形色色的人是有七情六欲和利益纠葛的。他总觉得每个人都像他一样，可以为大义无条件地抛头颅洒热血，只要他一个人冲在最前线，不计个人得失，殚精竭虑，做最正确的决定，便可以俯仰无愧。”
“他确实很少关心其他人怎么想，所以跟很多人都有矛盾。表面上看起来四顾门是他的一言堂，但其他人也忘了，如果按他们一遇到事就想妥协的态度，四顾门早就沦为二流的门派了，也无法给他们带来如此的名望。”
“他做的很多事，短时间内都看不到收益，那些被保护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躲过一劫，利益受损的人却立刻就反弹的厉害。但是……上医治未病，最厉害的神医不是生死人肉白骨，而是防患于未然。”
“等到烽烟四起时力挽狂澜当然可以名扬天下，但于太平盛世里庇佑许多人，菩萨是会看在眼里的。”
“所以在我心里，四顾门是我跟相夷哥哥的孩子，需要我们为它计深远。我一直希望能找到它在武林于朝堂之间的独特位置，有一直存续的根基……等我们都老了，退出江湖了，它也能够秉持初心一代代传承下去。”
“它本来就不应该只是李相夷的四顾门。”
就像夫子是云城的定海神针——因为有夫子在，不分士农工商，十几岁的孩子都能免费学一门立身的技艺，女孩子可以读书习武，可以自立女户。
可总有一天夫子会老会死，但她为云城立下的规矩在每个人心里。纳兰夫人，阿姐，她，她们将来的孩子，孩子的孩子，都会是夫子的延续。
相夷哥哥只是现在太年轻了，等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他自然会成为成熟稳重的大侠——只要没有遇到小花身上这种倒霉事……
她一定不会让他遇到的。
李莲花摩挲着怀里那块门主令。
四顾门当然是他的心血。
门主令是生杀予夺、一呼百应、万人敬仰，却又不只是这样。
她说自己把四顾门当成另一把少师，确实没错。
四顾门是一种不同的力量，他仅凭一人一剑做不到的、能让世界变得更好的力量。
其他人也都把四顾门当做所向披靡的宝剑，争着想做它的主人，却没有人会把它当成孩子。
可惜呀……那时候，他身边没有这样一个人。
他曾以为另一个李相夷喜欢小叶子，和他喜欢阿娩是一样的。
但恐怕完全不一样。
“他一定很喜欢你。”
就像现在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