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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样在村子里闲逛，也迎面遇见了几个村人，有些沈三笑着跟他们点头寒暄，有些则低着头就当没看见，还用眼神示意李莲花和小叶子快走。
对村民来说，刚听闻村中失了独子的余老丈将屋舍卖给了来躲仇家的江湖人，一个个都压不住心里的好奇，同时也觉得畏惧。
平日丑时一刻，渔民便要赶在退潮前出海，天色一片漆黑，全靠手感和经验——
半个月前的某日，人人都感觉网里坠地很重，还疑心有什么大鱼群被海浪卷来，上岸一看，发现满是人的残肢。
那尸山血海的景象，把不少人都吓出了毛病。
原先只停留在口口相传的话本故事中的‘江湖人’，现在在村里都可以用来止小儿夜啼。
怎么有人敢招惹这样的煞星？
可现下见着本人，竟只觉得惊艳。
李莲花今日穿了身素白的长袍，半束着发，戴的是自制的竹节发冠，配两根绑带坠子，随着他走路在脑后晃晃悠悠。
小叶子穿着简约的白色交领襦裙，一看便是与李莲花那身出自一人之手，又戴着他在云隐山上送的兔毛簪子和耳坠，腰间缠着软剑，活泼可爱又不失飒爽。
“乖乖……”
“娘，好像传说中的仙人……”
“这就是江湖人吗？我也想——”
“想什么想！”
李莲花骨子里就喜欢听夸赞，嘴角抿出了微小的弧度。
连跟他们同行的沈三也觉得十分有面子，胸膛都挺了几分。
沈三本人既不是祖籍在此，也不是逃难来的，他原本是个货郎，固定往返于东庄和各个渔村之间，蹲守早市上的海产，遇到了罕见的，就倒卖至扬州去。
可这样的货郎很多，哪里有稀罕货便往哪里跑，能挣点小钱，但是辛苦，又是商籍。
他心思活络，发现柯厝村的地段很好，常有收获，为了垄断这片鱼市，干脆娶了本地人安顿下来，转成农籍。
像他这样的外来人口分不到田，他也没有买，平日就靠倒卖海货和受人委托去镇上代为采买为生，一开始颇受歧视。
他的老婆是村正表姑婆家的侄女，在这一辈里行六，便叫余六娘，家里父母双亡，一个人拉扯弟弟妹妹，没要彩礼便嫁了。
婚后两人一合计，用自家的院子开了间小客栈，租给偶尔下来选货的行脚商人，还真遇到了两三个李相夷这种出手大方的落难江湖客——就奇迹般地发家了，还送了独子去乡学中读书。
要知道，整个小渔村里只有三个读书人，村正家的两个儿子，分别喊做余家大郎和四郎，以及他的独子沈松。
“前面就是龙王庙了，你们要在这里安顿，少不得去拜访下村正，将名下的院子和田产添在名册上。只不过……柯厝村的规矩是外人不分田地……”
“无妨。”李莲花笑道：“我们也不想上官方的户籍，说不定住上一段时间便会出去游历。”
那龙王庙只是一座青瓦石墙的土庙，老旧的木门上刷了一层红漆，铜门环已经锈蚀了，看上去。
“这龙王也算本村的守护神，二位可要进去拜一拜？”
“我们初来乍到，是该拜一拜。”
李莲花提着衣摆跨过门槛，回身用手扶了小叶子一同入内。
供桌上是一座木雕的龙王，已经褪色许多，脚下摆着一尊土陶的香炉，里头堆满了香灰。
庙里竟然还有一人，刚从蒲团上起身，上了三炷香，此时听见身后的动静，诧异回头。
此人只比小叶子高一点，皮肤黝黑，身板壮实，看着就十分憨厚。
骤然见到两个陌生人，又是一个兰芝玉树、一个明艳活泼，看着便像是高门大户的公子贵女，当即局促地让到了一边，微微点头致意。
“老卢头莫紧张。”沈三金忙出来打圆场，“这是李少侠和他的未婚妻，昨日才来我们村里定居，买了余老丈家空置的院子，以后大家都是邻里了。”
转而又向李莲花他们介绍道：“这是老卢头，家里有祖传的窑，能做些土陶的锅碗瓢盆，就住在村西头。”
“那我们估计这几日就要上门叨扰了。”李莲花微微笑着，“昨日买的陶罐正巧不够用。”
老卢头连连摆手：“我那手艺你们怕是看不上……”
“怎么会呢。”小叶子笑得很开，露出两个小小梨涡，让人顿时觉得很放松，“卢老不要把我们当成什么公子小姐的呀，大家以后都是邻居，有的是互相帮衬的机会嘛。不瞒您说，我们家现在缺的东西可多了，等不到下次集日呢。”
“好、好说，我那儿有锅碗瓢盆，你们尽管去挑——”老卢头仍旧拘谨，冲他们匆匆拱了拱手便落荒而逃。
“李少侠别介意，老卢头胆小，害怕江湖中人。”沈三金压低声音道：“他是个……鳏夫，今日是他夫人的忌日。”
李莲花看了看供桌上的陶碗，面上一点斑驳也没有，在乡下已算是精湛手艺。
那碗里盛着一个白面馒头，像是用来祭祀的，香就插在上面。
他忽然发问，“他夫人的死是不是跟江湖中人有关啊？”
“啊，是……听闻是去镇上赶集时卷进了帮派冲突，被马当胸踢了一下，回来便没了。”
李莲花面上一滞，又想起了那日从东海回来，沿途所见房倒屋塌，满地狼藉，那些灰头土脸的普通人小声埋怨，层层叠叠，竟有些四面楚歌的味道。
“这乌泱泱一群人上山，又打下来，到今日才平静。这不是神仙打架，咱们百姓遭殃吗”
“呸，神仙打架，什么神仙啊。”
“那些个江湖人，什么门什么盟啊，整天争来抢去，除了祸害人还会干什么呀”
可四顾门内的景象更为惨烈，伤者遍地，□□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他未能等到任何援军，可门人似乎也忙碌了一整夜，佛彼白石主持着收拾残局，安抚伤员，短短几息便爆发了不小的争执。
一片破败中，很多人都在问：我们以后怎么办呢？
小叶子感觉到他的失落，正想抬手抱抱他，却见他忽然双手合十，闭目拜了一下。
那一刻，她觉得小花彻底变得不一样了，他脸上是一种相夷哥哥绝对做不出的虔诚。
李莲花却什么都没有想。
他此刻心里其实很静。
李相夷所作所为，虽初心是好，但也难免带来灾祸。
从前他只信自己，许是未知苦处，不信神佛。
可正如小叶子所说，往后他还可以救很多人，总能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