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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泫的生辰在七月初三,恰好是立秋的前一天。
虽然容貌并不像,但他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南方人,家乡在江州梁溪。
其实,他的名字原本也不叫陈泫,而是后来师父取的。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当年师父捡到他时,恰好赶上了梁溪的梅雨时节。
七月的梁溪天空阴沉,雾霭重重,连绵的雨丝无穷无尽从天空飘下。
潮湿的水汽凝结在砖瓦、墙面上,结成颗颗晶莹的水滴,宛若上天垂泪,泫然欲泣。
“泫”字便取自那潮湿的梅雨季。
陈泫原本的姓名已经被他遗忘了,只依稀记得自己姓陈。
在被师父沈白桦捡到时,他正仰面沉浮在黑红的河流中,小小的身体被诡异的血河裹挟着顺流而下。
细细轻柔的雨丝落在孩子的脸上,让他脸上的血污融化滑落,露出一张惨白的面孔。
他不知道在那冰凉的河水中浸泡了多久,被泡得眉眼乌黑,皮肤青白,双眼紧闭的脸透出森森鬼气。
这场面任谁见了,恐怕都会被吓得惊叫一声,还以为自己遇见了传闻中的水鬼。
但沈白桦非但没怕,反而把陈泫从血河中捞了出来,将人细心救活。
当陈泫从昏迷中醒来,自己已经躺在三白宗弟子寝室的大通铺上了。
被褥是蓬松温暖的,不同于阴冷的血水,让他几乎产生了即将融化的错觉。
但在睁眼的下一瞬,他就被围在自己面前的几颗脑袋吓了一跳,当即低声惊呼一声,下意识将半张脸躲入被子。
见他醒来,那几个围观的孩子显然更高兴了。
一个扎着双麻花辫的女孩转头,脆生生地冲门口道:“师父,他醒啦!”
稍大一些的少年坐在他床边,眉眼含笑,温柔地对他道:“别怕,这里是三白宗,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年幼的陈泫看着那张温柔的脸,缓缓眨了眨眼睛,心中对陌生环境的惊恐稍微消退少许。
“现在感觉怎么样?你已经睡了整整两天了。”少年的声音很好听,像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慰着他受惊的内心。
“怀善。”
一道清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接着,一个男人的身影缓缓走近。床侧一沉,那人在床边坐下,目光平和地看向躺在床上的陈泫。
他的五官有些模糊,但依稀能看出是个容貌俊秀的男人。
被孩子们唤为师父的男人耐心向陈泫解释他的身世。
在捡到陈泫后,男人顺着被血浸透的河水逆流而上,发现血色的源头是一个被屠杀殆尽的水镇。
人们的死相出奇的一致,都是额头破了一个拳头大的洞。血液混合着粘滑脑浆,红色和黄白液体掺杂在一起,缓缓从头部的破洞处流出。
无数人尸体躺在冰冷湿滑的石板地上,鲜血汇集在一起,像小溪一样,在雨水的不断冲刷下流入河水,直至将那澄澈碧绿的河水染红。
明明是天秀地灵之地,最后却落得个无间炼狱般的下场。
但男人并没有将这一切与陈泫说明,似乎是体谅他还只是个年幼的孩子,担忧他无法承受这样的仇恨。
男人说,他的家乡被战火席卷,所有人都死在了无情的刀剑下,而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这个说辞,陈泫坚定不移地信了十年。
直至他十六岁重新回到那片故土。
小镇几乎成了一片死地,就算过了十年,这里的石砖上还渗透着当年的暗色血迹。每当下雨时,空气中好像还能闻到那年的血腥气。
顺着身体的模糊记忆,他找到了自己当年生活过的房子。
白墙灰瓦,青砖石路。
无人破旧的乌篷船停在埠头旁,在风中缓缓晃动着,荡起一圈圈光漪。
推门而入,扑面而来是潮湿阴冷的霉味。
处处都是熟悉的痕迹,陈泫甚至还能想起那时的温度和气息。
有在灶台旁,踮着脚央求父亲再给自己剥一块菱角;有炊烟袅袅时,在母亲的催促声中,他与放纸鸢的同伴告别,然后转身向家的方向跑去。
这平静的一切都断送于一个寻常的午后。
一个腰挎长剑的女人敲开他们的房门,笑吟吟地表示自己是仙盟派来斩除妖魔的修士。
陈泫怕生,躲在里屋不敢出来。母亲哄他说那是上天派来救他们的仙人,让他出来见见。于是他躲在母亲背后,抓着母亲的衣裙,偷偷看了那女人两眼。
后者察觉到孩童的视线,投来一个和善的微笑。她的笑容是那样漂亮,像天上的仙女。
但就是这样相同的笑脸,在陈泫面前用长剑贯穿了他的父母。
剑光森然,殷红的血液顺着剑身的血槽滴落在地上,又很快被雨丝稀释。
从温婉水镇,到血河死城。
陈泫就这样在腐朽的废墟中枯坐了整整两个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