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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曲渺渺第一次见江恩桃的情形。
那次以后,曲渺渺只要看到一抹红,就缩着脑袋躲得远远的。不知道是她的“躲”奏了效,还是像她这样身份低微的弟子,本就与江恩桃云泥之别,那次碰见,才属意外。
总之,有那么一段日子,她也果真没再见过江恩桃。
为了尽快融入悬峰门,更好学到本事,为了对得起师姐们对她束脩的资助,她收起心中失望与自卑,伪装成了一副鲜灵活泼的性子。不管是谁,不管话有多冷,有她在,都不会让对方的话空空落在地上。
只不过,在流言风语里,师姐们偶尔谈及江恩桃时,她却难得地沉默下来,没有附和。
脑海里,隐隐约约是少女那张似笑非笑,明媚极了的脸。是她漫不经心的“我没有疑你。”是有些跳脱的语气“真要遭殃,先也轮不上我们。”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那样一个人,也许是不算合群,但算娇纵跋扈吗?
她不大确定。
再后来不久,曲口镇爆发了一场疫病。她本是欢欢喜喜地归家探亲,没曾想,却忍泪含悲为小弟亲自准备了棺架。至于她的邻居,扎纸营生的周家的孩子,跟小弟差不多大的童童,也同样死在那场疫病中。
曲渺渺清楚记得,小弟死后,只是脾气不算好,从前偶尔也会对她笑笑,支持她去悬峰门修仙修道的娘彻底变了一个人。
她娘一见到她,猛地将她推远,然后弓下身子,眸中压抑已久的情绪爆发,哭得五官皱成了一匹褶皱泛黄的乱布。
“去了这么久,从来也没见你寄一个响儿回来。”
“如果不是为了攒钱送你去悬峰门,你小弟的药钱不至于没有着落,他治病也不会耽误。”
“从今日起,你没我这个娘,我也没你这个女儿。我们曲家,就没有你这样的丧门星!”
她鼻头酸胀,泪水坠在眼眶。她无家可去,那时,是同样丧子之痛的周家婶子收留了她。
随后,到了头七之日,她用周家纸人做引,让周童与小弟的魂附身其上,见了最后一面。
做完这一切,她又回到了悬峰门。
白日努力修炼,努力迎合他人,绝口不提曲口镇发生的一切。只有夜里,她的脑门挤得发疼,才会做一些乱糟糟的梦。
白雾笼罩,看不清前路的梦里,有时是小弟在笑,有时是小弟在哭。
梦里小弟唤她,她亦是声泪俱下。
清醒时,她无数次想,要是小弟还活着,就好了。
又过了些年,她的娘终于开始理会她,给她回信。甚至偶尔,还会寄一些家乡特产过来。只不过,两个人都不会提及小弟。信的内容,也始终客客气气。
直到半年多前,她娘给她寄了一封信。信里尽是琐碎之事,但她从尺素阁出来后,如遭雷击。
她蹲在路边,眼泪一颗颗砸了下去。
信里说,小弟最近长高了,但营养不够,只身子抽了条儿。小弟很懂事,也很爱读书,就是束脩还缺了些。信里又说,曲口镇有一位神秘的大仙,可以让人原地飞升。
死去的小弟如何可能重新活过来?可娘信里的内容,分明不像假的。
她脑子一嗡,她难以置信。
但她,也隐隐存了一分侥幸。
她要攒钱回家看看是怎么回事,她要让小弟“活”下来,她要让一家三口团聚。
曲渺渺麻木久了的心,在死灰中重新跳动。她掏出一枚娟帕,拭去眼角泪痕。
曲渺渺正想得入神。
“这位师姐还是师妹,你这娟帕……”
随着有点急促的声音出现的,是一角明晃晃的红色。
曲渺渺抬起脑袋,见到的,是正捂着鼻子,头微微后仰的江恩桃。
曲渺渺愣了下,眉头微皱,下意识离江恩桃远了些,神情紧张地把娟帕往身后藏了藏。
过了些年,她忘记自己曾经见过她,也记不得她的名字。
她身上并没有再敷廉价香脂,但江恩桃却捂着鼻子。看来,是因为娘寄给她的这枚娟帕,沾染了曲口镇的味道。
她也变了。
曲渺渺遮住眼底失落,浮漫的悲凉换成了小心翼翼迎合的笑意,“江师姐,怎么了?”
“你……”大概意识到这样站着僵着脖子跟对方说话很奇怪,江恩桃索性也蹲了下来。
“江湖救急,你的娟帕能不能借我用用?”
曲渺渺诧异,迎上她的眸子,眉头皱得更深了,“嗯?”
“我,流鼻血了。”
江恩桃略有些尴尬地移开遮住鼻子的手。
她刚刚捂鼻子,只是因为这个?
曲渺渺忘了,自己是怎么恍如梦寐的,把娟帕递给她的。
正如她也忘了,后来悬峰门重新分舍时,那个鲜妍的少女带着一枚洗得簇新的娟帕走向她,轻轻拍了拍她肩膀,问她要不要做她舍友时,她是如何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