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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起这些来,琴师傅似乎回到了自己小时候,第一次听到这些故事的时候,每一张名琴之后的故事,每一张出自琴家之手的名琴故事,从小,他就是听着这些长大的,然而后辈人,却少有几个爱听的,或者听过即忘,便是琴声,听得多,却也记不得几个了。
祖上的辉煌,在他看来是辉煌的,在这些人眼中,甚至没有记入族谱的资格,不是官身,不得文位,又算得了什么呢?
“人啊,不可忘本,我琴家祖上就是制琴出身,世世代代都制琴才是正当,这些人却一个个羞于提起,是啊,他们是应该羞于提起,如今制出的琴,也不知道能得先祖几分。”
琴师傅说到这里总是免不了感慨,历史变迁,曾经的制琴也算得光荣,如今,不过一匠人耳。
“琴师傅如此说就有些不妥了。”纪墨并不赞同这样的说法,谁能说现代一定是落后于古代的呢?今人一定不如古人吗?明明文明发展到现在,很多方面不说日新月异,起码也有别于最初,往好的方面发展的,从茹毛饮血到刀耕火种,这一段漫长的发展过程难道就不是成功吗?
“古人自然有优秀的地方,那时候的琴,于传说中光彩非常,似令人难以超越,但,今人所制之琴,就一定没有值得肯定的地方吗?这样繁复的工艺,这样繁多的木料,是古人能够找到的吗?”
纪墨说得很肯定,在他示人以诚之后,琴师傅也不把原料的途径藏私,告诉了他,别的不说,只说那大漆,就不是本地所产,需要花钱托商家专门运来,再有蚕丝,并个别木料,都非本地所有,而是外地寻来,如此路途跋涉,往往物价几番。
看起来制琴所耗时间手工都赚了大钱,其实真正把这些原料成本加上去,并不算丰厚,不然琴师傅的后辈之中,也不会少有人愿意学这门手艺了。
花费时间学习,未必能够学出成果,之后所得也不如其他丰厚,又何必非要坚守呢?
时移世易,如今的朝廷之中,可不看重匠人,制琴匠,又能优于其他工匠多少呢?
即便如此,鄙视链依旧是存在的,跟君子之艺有关的,笔墨纸砚系列的制作技艺都算得上是靠前的那些,同样是匠人,这些匠人却天然鄙视那些普通木匠,再次还有石匠等,越是繁重脏污越是下贱,可铸剑的铁匠就是最底端了,如此层级递减,只有跟文化沾边儿,跟读书人沾边儿的才能站到前头去。
而在那些读书人眼中,匠人都是匠人,不会有第二个称呼。
“我等制琴,要学的是前辈之风,尚古而诚,要改的是冗繁工序,简而易传,要精进的则是我辈私心,创新而隽永,焉知今日我等所制之琴,不能流传千古耶?”
纪墨在这方面很有信心,他的目标就是这个,多了不敢说,一张琴,传个五十年总是不成问题吧,若是有点儿新鲜特殊之处,说不得还可以流传更久。
琴的价值摆在那里,若是名琴,传家宝一样流传也未尝不可能,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成名之前积累,不要有一天让人觉得那名琴名不副实。
古代可不讲究什么黑红也是红,一次风评不好,足够让人排挤出这个圈子,下次想要进来就难了。
纪墨努力和孙掌柜交好让利,努力获得琴师傅的认可,一方面是想要学更多的东西,一方面也是希望这些人能够成为他的口舌,为他把名声流传出去,不用人的名声,琴的名声就可以了。
为了制作出一张人人称颂的名琴,纪墨也是绞尽了脑汁,怎样的改良工艺才能一鸣惊人,怎样的琴音才能绕梁不绝。
古有凤凰遗音,今… …纪墨觉得,一张琴配上一个好听的名字也是很有必要的,只是那琴也要有足够的实力,配得上名字之中溢美。
琴师傅少见纪墨这等宏愿之人,世风如此,便是他再怎么往君子之风看齐,匠人身份总是让人低看一眼,做这一行的若说没点儿热爱是不可能的,但他们也知道不能强求,更多还是糊口养家的必然,一辈子只会这一项技艺,又能如何呢?
他们走不出更多的路,而明明年龄很小,还有更多选择的纪墨如此坚定虔诚,就让人不解的同时多有自惭了,这种情绪之下,琴师傅对纪墨倒是更好了些,一些之前不想讲的东西也会跟他论述,也接受了他的观点,跟着他一起做起实验来,不觉就是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