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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仲卿与孤竹君有没有过节?倒也没有。向林如海表明心迹的是他的弟弟师拱辰,他这个做哥哥的对黛玉却也没有别样心思。可孤竹君恨屋及乌,风声鹤唳,是巴不得让与师拱辰沾上一点关系的人都在黛玉眼里变得不像好人去。
师仲卿逛戏园子,还逛得自得其乐,算不算是纨绔习气?算,那同样也在看戏的黛玉又成了什么?不算,但看戏看得如此沉醉,难免令人往纵情声色、狎旦自娱的更深一层联想一下——不管黛玉会不会往这一层想,但孤竹君很乐意尝试一下。在他的炯炯注视下,黛玉却对这个话题兴趣缺缺:“仙君认真听戏吧。”
孤竹君苦笑了下:“叫吾孤竹便好。”
可黛玉一双妙目已盯向了戏台,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孤竹君只好摸摸鼻子,也认真的听起戏来。戏台上,伴着玉楼春的水袖轻扬,折扇款摆,似有无数淡烟浅水、似锦繁花在她的一颦一笑间绽开。
“好!”只要在她现身的那一折里,喝彩声就没有断绝过。孤竹君只听到隔壁雅间里有位老先生摇头晃脑的道:“顾盼生辉、娴丽幽雅,确是难得、确是难得啊!可惜……”
“可惜什么?”一个年轻后生奇道。
“可惜比之二十年前名冠江南的闵芝秀,尚不及其十之七八矣。”老先生道。
另有一位老先生附和道:“当年闵芝秀首度登台,只抬眼一勾,险些没把半个座儿的看客的魂儿勾去。待得一亮嗓,便连那剩下的半个座儿的看官的魂魄也跟着飞了。被当时那些好事的送了个诨名,叫‘媚煞人’。这得月楼当初能挤掉姑苏其他同行,登榜第一,可少不了在这里驻班唱戏的闵芝秀的功劳。我记着得月楼的老板把她当招财菩萨一样供着,还跟她结拜了兄妹,闵芝秀这都去了多少年,他还给供着她的牌位。此后来得月楼唱戏的班子不知凡几,也少不了名角登台,可惜来来往往的看了这么多年下来,没有哪个有当年的媚煞人的风采。”
年轻后生不服道:“两位伯父怕是逝者为大,才不住口的夸。依侄儿看,玉楼春这般的都已是世间无二了,比她还强的,那
还是人么?”
老先生笑道:“这个角儿倒也难得,可你小小年纪,才听了几本戏?哪知道这人间丽娘难得,可哪有那鬼丽娘难得?”
“鬼丽娘?”年轻后生不解。
“整本《牡丹亭》,最为出彩者不在生而在旦。丽娘由人至鬼,又由鬼返人。人间丽娘乃是绝色难寻一闺秀,要唱出其风仪已是难得之极。可要在人间绝色之后,还要再翻出一番鬼间绝色,便是难上加难。要婀娜依旧,还要多出三分阴冷鬼气;要幽娴依然,还要添上两分森然飘渺——总之,要望之不似生人才对。可虽为阴鬼,仍是痴心可爱,方才能令柳梦梅倾心相许,不顾阴阳两隔而许以终生。”老先生悠悠然道,“玉楼春演得了人间丽娘,可要演得好鬼丽娘,才见功夫啊!”
年轻后生也觉有理,又有些不服的道:“听说六年前在此登台的玉华芝便极擅鬼戏,她唱得《魂游》、《幽媾》两出,听得人可是神魂荡漾,恨不能取柳梦梅而代之!”
老先生道:“玉华芝也好,可惜阳间丽娘又演得缺了三分风致。”
后生问道:“要是把玉楼春与玉华芝合上一合,可比得过?”
老先生道:“这确是比得过了。可惜玉华芝有鬼媚而无人之丽色,玉楼春有丽色而无鬼媚,闵芝秀两者兼具,却短了寿数。”
后生道:“依伯父的话,可知是世间好物难全了。”
“是这么一说。”两个老先生齐声道。
黛玉早就专心致志的沉浸在戏里,对一壁之隔的高谈阔论充耳不闻。而孤竹君自跟了黛玉后,倒也对听戏颇有几分兴趣,但毕竟只是兴趣而非沉迷,听隔壁这样讲了,才知道同样是一部《牡丹亭》,竟还有若许的门道,当下留神细看,想知道玉楼春是否能接着演出不逊色于阳世丽娘的鬼丽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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