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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好,这就好!”任琮连声答应,紧跟着,就命人停了风。随即,又从地上抄起了一把大锤,狠狠砸在地炉中部。
“砰!”地炉连同里边的龙虎丹鼎同时碎裂,铁水托着矿渣,瀑布般从丹鼎内翻滚而出。在向下流淌的过程中,就自动分成了上下两层。(注:地炉冶铁,网络上能看到完整视频,这不多赘述。)
“还不是因为《麟德历》越来越不准的事情!”张九龄又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去年日食出现,就不是在初一。而今年更狠,上元节那天,月亮缺了一小半儿。到了正月十八九,才勉强月满。很明显,《麟德历》出了问题。而浑天监隶属于秘书监,理当对《麟德历》做出及时修订。从正月到三月中旬,整整两个月,浑天监正迦叶至忠,连个大致方案都拿不出来。韦巨源居然今天还厚着老脸,根据《麟德历》,来上奏下月十五会有月食。”
颜色有些发绿,厚度也不算太均匀,个别位置,还能看到明显的气泡。然而,如果不用来做镜子,而是切割之后,用来镶嵌琉璃窗,却已经绰绰有余。
“我马上去拿,任署丞就在地炉那边看着。”王毛伯高声回答了一句,转身直奔不远处土坡。
虽然坩埚熟铁的品质也很好,但比起传说中的大马士革钢来,价值可差了不止一百倍。前者顶多让郭家和任家所生产销售的炉子烟囱,变得更轻,更薄。而后者,却可以将全大唐的兵器品质,拔高一到数个等级!
“没啥问题,或者说不是你这边的问题,应该是我哪里没弄明白!”张潜笑了笑,轻轻点头。
“这个,我得去问问少监。材料钱只有几十吊就够了。”表面看起来老实甚至有些木讷的王毛伯,却根本不上他的当。想了想,用自己也不熟悉的词汇和语言,认真地解释,“但少监以前订下过的规矩,凡是军器监造出来的东西,只要以前世间没有,使用者就必须上缴一份专利钱。”
唯一的好处是,地炉方便。随便挖个坑,堆点黄泥,里边再裹上那种最耐热的龙虎丹鼎,就可以开炼。哪怕是行军打仗期间,都不耽误随时随地开工。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张九龄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撇嘴,“好在这里距离军器监没多远。赶紧洗把脸,去军器监内换了朝服,跟我抄近路去大明宫。今天常朝你没参加,宗楚客与秘书正监韦巨源两人争执起来了。所以,圣上特地派我来通知你,去参加追朝!”
这是一句大实话,原始活字印刷,根本就没多少技术含量。在不惜代价采用了铜活字,并且通过添加松脂的办法,解决了墨汁的附着度难题之后,剩下的,只是操作是否熟练!
“我来,我来烧。反正烧琉璃,也少不得用丹鼎。总不能天天去外边买!”唯恐自己没机会表现,王元宝在旁边大包大揽。
这是任琮在上个月,花费了二十吊钱的高价,从一名大食逃奴手中买来的炼铁方法。为此他还替那名逃奴买了一份大唐户籍。当时郭怒还笑他善心大发,适合出家去做和尚。然而,张潜看了之后,却认为这笔买卖做得非常值。
“让一让,让一让,麻烦让一让!”王元宝亲手用铁板端着一坨皮冻般的琉璃浆,小跑着穿过人群,将“皮冻”和铁板,一起塞到石磨下。
“你别光看着水车好用,为了这架水车,少监带着军器监的匠师们,反复折腾了一个多月呢。光图纸,就画了好几百张。更何况那些试验失败,丢弃了的各种材料?”见到王元宝那满脸不甘心的模样,刚刚升任了军器监百工署主簿的王毛伯忍不住小声提醒。
“我当然知道不怪宗楚客,只是谁来解决这个麻烦!”张九龄终究心软,不愿张潜稀里糊涂卷进政治旋涡,主动向他交代,“改历法,涉及的可不只是历法精确与否。很多命数、气运、天象等相关的东西,特别是与皇家相关的说法,都得一一着修正。韦巨源未必是真糊涂,而是觉得自己年事已高,能不揽这个摊子,就不揽这摊子。而迦叶至忠又没本事揽。”
王元宝也赶紧堆起笑脸,快速解释,“我,我这不是见水车推动石磨,压制琉璃很是方便么?就想趁着琉璃作坊没有建起来之前,赶紧订制几架安上。免得等作坊建好之后,还得重新调整地方!”
话音落下,他又忽然意识到嵇康这个名字很不吉利。赶紧笑了笑,果断改口,“别人是大隐隐市,你可好,干脆大隐隐于朝堂了。”
“圣上召见我?!”张潜这才意识到,张九龄是专门赶过来找自己,而不是顺路来看热闹的。楞了楞,询问的话脱口而出,“什么事情?中书,仆射,同平章门下三品不是都在么?”
一阵春风徐徐吹过,白雾散去。王元宝顾不得烫,小心翼翼地用手将琉璃与铁板分开。一片两尺见方,形状甚不规则,表面也布满了石磨花纹的透明琉璃板,瞬间就出现在了大伙眼前。
“是!大师兄!”任琮快速用长柄铁钳子,抢在石磨下一次碾压过来的瞬间,将已经薄得已经不到半分的铁板撤走。刚好推车赶到的工匠们,则齐心协力,将剩下那五六十斤铁料,全都夹到磨盘之上。
“秘书监那边的事情,我都交给贺著作了!”张潜被说得脸色发红,连忙讪讪地解释。“印刷问题早已解决,编制字典是个水磨工夫,我远不如贺著作他们内行。况且,还有伯高,季凌和子羽他们,在给贺著作打下手。”
表面包裹了一层青铜的桨轴被桨叶带动着缓缓旋转,尾端的齿轮与传动轮相切,带动一根足足有两丈长的传动杆。无形的能量,迅速传递到传动杆顶部传到尾部,又从尾部的齿轮处向下传递。经过一整套在风车上已经验证成熟可行的机械系统,进行减速,变向,最后稳稳地传到了双轮石磨的顶端。
“都别动,我来,我来!”任琮兴奋得声音都变了调,用一把巨大的长柄铁钳子,在冒着红烟的“瀑布”内用力搅动,很快,就搅起了一大团正在凝固的铁水,丢进身边铁皮鸡公车内,随即,推起车,撒腿奔向石磨。
正哭笑不得之际,却发现,张九龄的脸色忽然变得极为凝重。紧跟着,又听对方压低了声音,用蚊子哼哼般的幅度,郑重提醒,“我总感觉,宗楚客这节骨眼儿上揪住《麟德历》的问题不放,未必是出以公心。所以,用昭,你今天,千万好自为之!有些事,不做,未必是错。做了,反而未必有功。”
呼,风从河面上吹过,带来一股透体清凉。
正胡思乱想之际,却听见王元宝高声喊道:“任署丞,少监问你,铁炼得怎么样了!那边的水车和石磨都在等着呢?”
作为铁匠世家出来的子弟,王毛伯到现在为止,也没看出来这笔买卖究竟值在哪?比起大唐境内随处可见的炼铁炉,地炉的冶炼效率,差了何止百倍。大唐常见的竖立式炼铁炉出铁水,每次都是以万斤为计。而地炉,一次却只能出几十斤。并且地炉对铁矿石的要求极高,品质稍差一些的铁矿石,就必须多次冶炼。还不如直接拿了废铁去做回炉!
“是!”才跑到一半儿的王毛仲挺住脚步,感激地抱拳。随即,又是一个快速转身,撒腿奔向水车,亲手推动杠杆,将止动卡榫一个接一个拔起。
张潜立刻心知肚明,在风中冲着张九龄,轻轻点头。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石磨伴着巨大的“轰鸣声”,从铁料上碾过,一圈儿,又是一圈儿。周围的人,谁都不再说话,眼睁睁地看着铁料的颜色,由橘红渐渐变成暗红,变成黑色,又渐渐从黑色中透出银光。
比起以前铁匠手敲出来的铁板,虽然厚度不见得薄多少,整体更加均匀了。并且效率超过了手敲的数十倍。对于每年需要制造大量明光铠的军器监甲杖署来说,这种生产方式所带来的好处,简直不言而喻。而对于任氏和郭氏的铁皮炉子作坊来说,这种生产方式所带来的效益,更是清晰可见。
……
一层楼高的桨叶,与水面发生接触。桨轴开始缓缓转动,却被止动卡榫所限制,发出一连串不甘心的“吱嘎”。
“废话,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说不去上朝就能逃掉?”张九龄看的又是好笑,又是钦佩,上前一把拉住张潜的衣袖,不由分说朝人群外边走,“不是为兄多嘴,你好歹也是秘书少监,总不能秘书监那边,连面儿都不露。整天到晚都在军器监这边蹲着跟人打铁!知道你的,明白你是希望一展所长,为大唐多打造一些神兵利器。不知道你的,还以为你想学那嵇康呢!”
“王掌柜想买几架水车,安放在他的琉璃作坊里,问我价钱,我也说不上来!”王毛伯很是厚道,主动出言替王元宝遮掩。
很显然,张九龄也知道,让张潜蹲在没啥事儿干的秘书监养老,纯属浪费他的生命,故而,随便抱怨了几句之后,就将话头迅速切回了正题:“等一会儿见了圣上,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可以禀告圣上,你最近军器监事情多,所以秘书监那边,就无暇分身。但是,不能说秘书监有你不多,没你不少。否则,可是不止一个人会找你的麻烦。”
“师兄,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任琮终于发现了自家大师兄的情绪不对,也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询问。
“这……”王元宝朝凉亭看了一眼,顿时像被霜打了的庄稼般,蔫下去。
不过,今天张潜肯定没时间弄明白,到底问题出在何处了。还没等任琮继续发问,人群后,已经响起了张九龄的抱怨声:“用昭,用昭,可真有你的。偌大的秘书监,居然都放你不下。害得我还要跑到渭河边儿上来找!”
石磨顶端的齿轮发出“轰”的一声巨响,随即开始缓缓转动。两只车轮状的石磨,在磨盘上相对而行,刹那间,“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雷鸣般的声音,令在场每一个人,都热血沸腾。
“呼——”晚春的熏风,吹过光宅坊内某座院落,槐树花如同纸屑般,纷纷扬扬。
“你再找人打听一下,这种龙虎丹鼎,在烧制之时,能不能往黏土里多加一些墨石。具体加多少,我也不清楚,两成到四成之间吧。或者咱们自己起窑,烧几个丹鼎,试试能不能成功。”张潜蹲下身,一边用铁锤敲打着铁板,一边皱着眉头吩咐。声音中,隐约竟然带着几分失望。
“是!大师兄!”任琮放下第一轮压出来的铁板,双手抱拳,回答得毫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