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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后的眉头又皱了邹,还是没有说话。常元楷给她的印象不错,平素对她也多有“礼敬”。但常元楷却远不如周以悌让人放心。另外,常元楷也没多少作战经验,骤然放到防御大食人的一线,难免会耽误国事!
“奶奶的,老子就知道,娑葛不是大师兄的对手!”郭怒松开手,在半空中用力挥拳。“哪怕大师兄身边只带了三千人!”
“我也羡慕!”郭怒笑着点头,随即,又将身体向前凑来凑,压低了声音补充,“不过呢,也快了。咱俩的窝囊日子,也快到头了。我家里有人从西域带回了消息。大师兄在一个月前,将刀子架在我那远房伯父的脖子上,强行从疏勒借了三千兵马走!”
“奶奶的,大不了老子这个署丞不做了!”想到某些人的嘴脸,任琮就觉得气儿不打一出来,抬起手,重重拍打桌案。
“伯父会望气,真的假的?”任琮早就认识郭怒的父亲,知道此人黑白两道通吃。却从没听说过,此人居然还会道家奇术,能看见别人的未来。
他原本想拍任琮的马屁,不料,马屁却拍到了马腿上。后者立刻竖起了眼睛,高声吩咐:
机器构造并不复杂,由一架镔铁底座,一对模具,一根螺杆和一个中央带着螺纹,外围带着锯齿的压盘构成。只是螺杆足足有人的手臂粗,而齿轮压盘的直径也大得如同脸盆,且厚度高达五寸。
“那就说说罢,朕接下来,该如何做,才能了结这场战事,让西域长治久安!”李显原本也是随口一问,听大伙回答得痛快,便将战报往御案边缘推了推,笑着询问。
“臣,遵旨!”尚书令杨綝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行礼领命。那幅老态龙钟模样,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去长眠不醒。
“我阿爷就是那么一说!”郭怒笑了笑,再度点头,“糊弄我叔父的。但是,他跟我一样,相信大师兄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至于我那远房伯父,嘿嘿,自从做了主客郎中后,就唯恐我阿爷沾他半点儿好处。他被大师兄收拾,实属活该!”
皇后韦无双则含着泪起身,将捷报上的每一个字,认真诵读:“臣安西道大总管牛师奖告捷,奉圣上旨意,安西军行军长史张潜……”
“圣上,微臣以为,郭元振久驻边塞,劳苦功高,宜召回朝中,任礼部要职,荣养其身,并尽展其所长!”韦后的本家韦嗣立不愿让二人没完没了争论下去,叹了口气,果断挺身而出,“而甘凉瓜沙四州,乃联络中原与西域的要地,理应派单设一道,派遣良将驻守。微臣以为,右卫大将军,广平郡公程伯献,忠勇善战,堪当此任。”
“还能有谁给他们胆子,朝堂上跳得最欢的,永远是那几个!”郭怒笑了笑,跟着任琮一道耸肩,“反正圣上最近一直没上朝,他们只要哄好的皇后,就可以为所欲为。”
厂房内,齿轮撞击和摩擦声震耳欲聋。但是,人们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烦躁。所有工匠和管事,都将目光落在任琮面前一架模样怪异的机器上,殷切而又紧张。
“没得罪过,但是大师兄也没主动拍过他们的马屁!”郭怒撇了下嘴,继续耸肩,“对他们来说,不拍马屁,就是罪过。更何况,还有两位公主,把大师兄视为眼中钉。”
“可大师兄终究只有三千兵马,军心也不稳定。”任琮听得好生是我,忍不住又低声叹气。
宗楚客精神大振,果断趁热打铁,“圣上,周以悌忠勇敢战,早在去年,就察觉到了娑葛的狼子野心。今年又果断拒绝了此人追索阿始那忠节的狂妄要求。虽然他春天时一时不慎,被娑葛和突厥人联手所败,却始终未忘报仇雪耻。此番龟兹遇到攻击,他接到张潜传信之后,立刻率部横穿大漠,威逼娑葛侧翼……”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勾心斗角的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继母挤兑得,缩在城外的庄子里混吃等死。而现在,没有大师兄的军器监,让他感觉如同鸡肋一样无味。哪怕别人许诺的前途再光明,都让他提不起任何兴趣和精神。
按道理,韦嗣立是韦后的同族兄长,又因为韦后而得势,当然应该支持周以悌。而他,提出来的坐镇甘凉瓜沙四州的,却是程咬金的孙儿程伯献!
“谁又惹你了,小五!”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机器的轰鸣,传入了他的耳朵。紧跟着,则是浓郁的玫瑰香味和体臭。
的确,郭鸿曾经跟张潜并肩而战,一起拿下了孤石山、谒者馆、姑墨州等地,抄了娑葛的后路。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些功劳,是张潜分给他,或者他父亲郭元振硬从张潜手里抢来的。让他坐镇一城,能够安抚他的父亲,却对稳定西域没任何好处!
与外边的传说不尽相同,应天神龙皇帝李显,精神和气色,其实都比数月之前好很多。特别是在翻看刚刚送到的那一大叠战报之时,两只眼睛不时就会发出冰冷、愤怒或者喜悦的光芒。
因为压制的力度极大,银饼表面的图案,与金饼表面的图案一样清晰,并且光滑得看不到任何毛刺。如果不知道锻压机这种神奇器械的存在,全凭手工打造。这样漂亮的金饼和银饼,完全可以被当作奢侈品,其售价会高于本身的成本的数倍。
这片作坊区的规模,夜以继日地在增长。在张潜走后这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六神商行的水车又增加五台,却还是不够用。而从军器监购买了水力压制铁皮的专利之后,任、郭两家把水炉子和火炉作坊,也搬到了这边。
而被点了将的萧至忠,脸色顿时开始发红。犹豫再三,才站起身,低声说道:“微臣不敢。启奏圣上,牛师奖初到西域,就遭逢恶战。先力保龟兹不失,又能果断转守为攻,其忠心、战绩皆可嘉。臣以为,当按照今年对待张仁愿的惯例,晋大将军,赐显爵,加同平章政事三品衔,以鼓励将士们尽力为国而战!”
这些新人急于立功表现,把军器监内搅得乌烟瘴气。害得任琮、郭怒和王毛伯三个,平时在监里头根本无法安心做事,所以干脆全都搬进了渭河旁边的作坊区。
最近一段时间,很多人都以为大师兄不会从西域回来了,所以争先恐后将手伸向了以往无人问津的军器监。虽然在正监张说全力坚持下,少监的位置依旧给张潜留着,可监丞,主簿等位置,却依旧被塞进来好几个新人。
含金八成,铜两成的金饼,在阳光下,看起来比纯金还要漂亮。金饼正面压着一只憨态可掬的貔貅,一丛毛竹,和一个繁体壹字。金饼的背面,则是巍峨的高山和长城。
那程家,谁不知道是赫赫有名的“疯子窝”。自打太宗年代,就谁敢招惹便咬上去没完。咬了尉迟敬德咬李世籍,咬了侯君集再咬长孙无忌,四处树敌。几十年下来,非但朝堂上没人再愿意跟其交往,在民间,都少有人愿意跟这家人联姻!韦嗣立推荐程伯献坐镇四洲,非但会惹韦后不痛快,自己也休想得到程家的任何感激!
“大师兄带着他们去抄娑葛后路了!成与不成,应该最近就有消息。”郭怒收起笑容,郑重回应,“我叔父担心大师兄吃败仗,逼我阿爷跟大师兄划清界限。我阿爷却说,他会望气,知道大师兄这辈子肯定是大富大贵。所以,越是这种时候,越该为大师兄雪中送炭!”
新钻营进军器监的官员们,当然不会对这种情况听之任之。他们想要像张潜那样平步青云,光会拍马屁送礼可不成。他们至少得拿出跟张潜在军器监之时差不多的成绩,比如打造某些利国利民的神器,或者可以让大唐将士如虎添翼的神兵。比如风车机井,比如火龙车和火药等。再不济,他们至少也得折腾个类似于铁皮炉子级别的东西出来,才好让其背后的人,能够厚着脸皮替他们说话。
“大师兄走一步能看十步,而某些人,跟大师兄比起来,就是一群猪!”轻轻放下银币,任琮抬起头,目光再度看向窗外。
萧至忠、杨綝、宗楚客、纪处讷、韦嗣立、窦怀贞、赵彦昭七名有宰相之权的重臣,在绣墩上静坐等候。前一段时间替李显临朝处理政务的韦后,则默默地看着自家丈夫,目光里充满了温柔。
“这么看,大师兄去西域,真的未必是坏事!”忽然,任琮又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年轻的脸上写满了羡慕,“我现在真的很嫉妒子羽和季凌,想走就走,不需要任何理由。”
“你远房伯父,你是说金山道大总管郭元振?”任琮楞了楞,这才意识到,郭怒不是过来跟自己一起发牢骚的。皱眉紧皱,用颤抖的声音追问。
当即,李显的脸色就阴了下来,冷冷地看着萧至忠一眼,继续追问:“就这些么?可否有其他良策教朕!”
“总之,郭元振不适合在坐镇疏勒!”宗楚客被逼得急了眼,果断撕开了众人先前极力回避的问题,“他在甘凉瓜沙四州经营多年,又领兵坐镇疏勒。西域有事,只要他不动,朝廷连及时得到消息都成问题。老夫也曾经去过阳关,那边冬天的确经常下雪,但下整整一个月的大雪,整个城池早就该被雪埋掉了,怎么可能还有活人!”
他当时还听得满头雾水。而现在,没了大师兄在前面遮风挡雨,他自己开始用心观察身边的环境,才赫然发现,大师兄的目光是何等的长远。
韦后的眼睛,瞬间就是一亮,随即,轻轻颔首。
“大师兄呢,我大师兄在哪?”任琮却没有松手,继续拉着郭南的胳膊追问。
朝廷每年铸造的铜钱数以亿计,一成半到两成的火耗,足以压垮一名实权尚书。这其中涉及的,绝对不是几家几姓的利益,而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伙,其规模和实力,都远超过了白马宗!
大师兄临去西域之前,跟他交代说,只压制金饼和银饼,然后用银饼跟铜钱兑换,不准压制铜钱,也不准他将压制铜钱的想法,跟朝廷中任何高官提起。
顾不上嫌弃葫芦表面的油污,任琮拨开盖子,大口大口地吞下糖盐水。这是大师兄离开长安之前,传授给他的绝招,用来补充体力,效果立竿见影。不多时,任琮的精神头就好了许多,用镊子夹着一枚圆形金饼,对着阳光轻轻转动,目光里充满了痴迷。
李显的脸色,立刻变得更加阴沉。果断将目光从萧至忠身上挪开,看向宗楚客,“宗仆射,你呢?你可有良策教朕?”
这下打脸打得可有点儿狠。
任琮抓起一根细细的钢丝,在模具上的凹槽中小心翼翼地钩了几下,二十余枚压制成功的纯圆形,周围还带着浅齿的金饼,相继脱离模具,在麻布垫子上缓缓滚动。温暖的金光跳动,照得人两眼发花。
这话,比先前稍微有了一些意思。但依旧隔靴搔痒,没一句“挠”在正地方。特别是对郭元振先前按兵不动,而张潜生擒沙孥的捷报迟迟送不到长安这两件事,根本没做任何涉及。
十几份战报,最早一份,比最晚一份,足足早了二十四天。但是,却全都在同一时间送到了长安。若深究其原因,光是瓜州和沙洲入冬后暴雪不断,绝对说不过去!而深究的话,恐怕就又要影响到朝堂上好不容易才有的“太平”局面!甚至,有可能又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什么?消息可是真的?!”郭怒和任琮双双跳起,不顾一切冲过去,一左一右,抓住了报信家丁郭南的胳膊。“你再,再说一遍?大师兄在哪?他真的把,把娑葛的军粮烧了?”
这回,大伙都轻车熟路。短短半刻钟之后,二十四枚银饼也压制成功,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少郎君英明!如果用这种办法替朝廷压制通宝的话,那火耗可是省老……”一名管事打扮的人,笑呵呵地上前,低声提议。
“烧了,千真万确!娑葛没粮,自己退兵了!捷报,已经送到皇宫里去了。信使走一路喊了一路!牛师奖与郭元振会师,正在合力追杀娑葛!”家丁郭南龇牙咧嘴,连连点头。“疼,少郎君,任署正,疼!轻点,仆的胳膊被您捏断了!”
“微臣以为,右卫将军常元楷,熟知兵事,可代郭元振出任金山道大总管。”韦嗣立丝毫没感觉到韦后的不满,待杨綝落座之后,又继续向李显进谏。“此外,郭元振之子郭鸿,此番与安西军行军长史张潜并肩杀敌,战功赫赫,且英勇不输其父。理当留在西域,为一城之守!”
“什么,快呈给朕!”李显大喜,瞬间忘记了心中所有猜疑,站起身,一把夺过竹筒。
精钢飞轮转动一百次,齿轮压盘下压一寸,推动着镔铁模具也彼此靠近一寸。被夹在上下两个模具之间凹槽中的二十余粒亮黄色的金属球,被挤压得缓缓变形。由纯圆变成扁圆,又由扁圆快速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圆饼。
“他终究收复了于阗!”宗楚客被气得两眼冒火,咬着牙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