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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国公杨綝年迈贪财,做事拖拖拉拉,还经常没有原则地胡乱和稀泥。故而,无论是以公忠正直闻名的萧至忠,还是以阴险奸诈而闻名的宗楚客,都不喜欢这老家伙。
两脚刚刚迈过门槛,他立刻笑着向自家父亲挑起大拇指,“阿爷,高明!这薛思简乃是圣后身边一等一的心腹,爱马成痴。此后天天看着白蹄乌,肯定忘不了咱们家的好处!”
“圣上的性子,轻易不会跟圣后起冲突。即便起了冲突,应该也不会牵连到外人。”杨綝先是摇头,随即,又喟然长叹,“然而,圣上的身体情况,恐怕不比老夫好多少。老夫不担心圣上和圣后之间,冲突愈演愈烈。老夫担心的是,圣上身后。”
如此,再三伸手,他才终于确定,白蹄乌的确认了自己为主。哆嗦着踩住马镫,爬上马鞍,顿时觉得自己变成了罗士信在世,豪气从心底油然而生。
只见那马,肩高竟然有六尺半,浑身黝黑发亮,只有四只马蹄,白得就像和田玉一般。而马的性子,果然如杨綝所形容那般骄傲,始终高高抬着头,顾盼之间,宛若兽中帝王。
“薛将军不必如此客气,自古名马赠英雄!更何况,这白蹄乌,只是蹭了六骏之一的名字,并非六骏的嫡系血脉。您是圣上的心腹,平素出入禁宫,如果没有一匹像样的坐骑,岂不是丢了圣上的脸面?刚好取了此马,以后在长安街头行走,也更方便一些!”杨綝收了一辈子贿赂,岂能猜不出薛思简的真正想法,几句话,就令对方无法再跟自己客气。
“啊——”杨矩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刹那间,汗流浃背。
同样是正四品,朔方军长史,前途可比万骑右营都督差得远了。为了讨好皇帝连送女儿做嬴,远嫁吐蕃之事都能做得出来的杨矩,岂能甘心?然而,在父亲杨綝的积威之下,他却不敢硬顶,只好先委委屈屈地答应了一声“是!”,然后开始在心里琢磨如何才能让杨綝收回成命。
“那,那晚辈就愧,领了!”薛思简闻听,眯缝着眼睛,开心地连连作揖。
杨綝却还不放心,继续低声叮嘱,“记住我刚才的话,别胡乱站队。哪怕将突厥犁庭扫穴之后,你也最好,主动请缨为朝廷坐镇漠北。不要老想着京师的繁华。如果老夫哪天没了,你干脆借机守孝三年,回弘农老家才好。”
那薛思简虽然是个太监,却喜好舞刀弄枪。早就听闻,弘农杨家擅长培育骏马,却苦于自己身份跟中书令杨綝差得太远,一直没勇气讨要。今天听闻杨綝要赠送一匹白蹄乌给自己,顿时喜出望外,弯着眼睛连连摆手:“折煞了,折煞了。杨中书,咱家就是一个奴婢,哪有资格骑昭陵六骏的后代?等会儿杨都督把马牵出来,咱家摸上一摸就心满意足!可不敢受您如此厚赠!”
“孽畜,薛将军乃是天子近臣,你跟了他,乃是前世修来的造化,还不速速上前认主?”杨綝立刻椅子上坐起,拖着薛思简的手,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正堂门口,厉声断喝。
“啊!”杨矩被打击得笑容僵硬,站在正堂门口不知所措。
“啊——”薛思简闻听,心中的热度顿时就冷了半截。脸上的笑容,也顿时开始发僵。
“是,阿爷教训的是,孩儿刚才孟浪了!”杨矩不敢惹父亲生气,憋着一肚子委屈,先行礼谢罪,然后转过身,亲手拉上了正堂的大门。
“你若是只能看到这一层的话,这匹白蹄乌,就彻底浪费了!”前中书令杨綝,却一改刚才的高兴模样,横了自家儿子一眼,忧心忡忡地说道。
“是,阿爷!”杨矩依旧有些神不守舍,顺从地点头。随即,却又惊诧地瞪圆了眼睛,“青荇心有所属?她怎么从没跟她娘亲说?这事儿圣上也知道了!天,她真是胆子大得没了边儿!”
“嗯,阿爷说得对,我这就去写奏折!”杨矩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虽然功利心重了些,却还能分得出好歹。叹了口气,用力点头。
“薛思简是圣后的心腹,而圣上已经反复说过,他身体有疾,由圣后替他临朝。”杨矩能做到一地刺史,也绝非蠢货,立刻就给出了最直接的答案。
说来也怪,话音刚落,那白蹄乌就嘶鸣着,垂下了头。两只短短的耳朵冲着堂上的人轻轻摆动,就像新媳妇见了公婆般小心翼翼。
还没等他想好,该不该请杨綝给自己换一匹别的坐骑。万骑右营都督杨矩已经亲手将白蹄乌牵到了杨家接待贵客的正堂之前。
迅速朝窗外看了看,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低,“圣后习惯了一言九鼎,圣上可以对她处处忍让。可有朝一日圣上没了,圣后却不知道急流勇退,大唐皇家和朝中文武,又岂能容忍朝堂上出现第二个武则天?!”
被从鄯州刺史位置,调任万骑右营都督,他一直觉得自己前途光明无比。直到现在,才赫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在悬崖边缘。
先前韦后能果断了恩准了老家伙的“启骸骨”,二人嘴上不说,心里头其实都非常痛快至极。而二人所在派系的其他重要角色,也巴不得杨綝让出中书令的位置来,供大伙按资历次第升迁。
“老臣谢圣上圣后隆恩!”听罢圣旨,杨再思不顾自己年老体衰,坚持跪拜谢恩。然后,又命跟自己一道接圣旨的儿子杨矩,亲自去后院取一匹白蹄乌出来,赠给了负责登门宣读圣旨的右监门将军薛思简。
于是乎,李显的意愿,被执行得畅通无阻。第二天,杨綝就接到了圣旨,为了表彰他为国操劳半生,应天神龙皇帝和顺天翊圣皇后特地赐予他黄金一千两,绸缎四千匹,增加封邑五百亩。
结果,缰绳一到手,他的眼神,就被吸在白蹄乌身上。痴痴看了足足有二十多个呼吸,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摸战马的脖颈。待手指与马脖颈相接触,又迅速缩了回来,唯惹了骏马发飙,害自己平白挨踢。
“是,是!”杨矩被训得面红耳赤,再度抬手抹汗,“阿爷教训的是,我当时,我当时的确被猪油蒙了心。好在圣上仁慈……”
然而,话音落下,他自己却悚然而惊,“阿爷是说,圣上和圣后起了嫌隙,圣后开始主动夺权?”
“我朝之功,最重莫过于开疆拓土。秋天征讨突厥一战,张仁愿筹备多年,根本没有打输的理由!”将自家儿子的表情全都看在了眼里,杨綝又叹了口气,低声解释,“你去张仁愿那边,哪怕只做个管粮草辎重的长史,有了这场战功,也能能直接封侯。如此,便又能保证咱们杨家二十年富贵。但前提是,你不要在朝堂纷争之中,胡乱站队。”
他是韦后的心腹,早就过了见钱眼开的阶段。但是,却无法拒绝昭陵六骏的诱惑。
按照老父的吩咐,万骑营都督杨矩,命人打开正门,一路将薛思简以及此人的随从们,送出府外。然后又亲眼看着此人跳上坐骑,风驰电掣而去,才笑呵呵地返回了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