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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交易(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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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的真心话。也是导致他冲动起来,不惜引火烧身的最大原因。

“好心和好结果是两码事!”杨綝翻了翻眼皮,依旧满脸不屑,“算了,看在青荇面子上,老夫不跟你计较。说吧,你这么做,究竟有何所图?别说一时冲动,你又不是三岁娃娃,一时冲动,还能冲动上十多天依旧冷静不下来。”

“这……”张潜被噎得呼吸艰难,却不得不承认,老狐狸说得全是事实。

说罢,他又继续叹气,“唉——!而圣上生前,其实一直拿老夫当管家看待。如果他绝了后,老夫恐怕在九泉之下,也没法跟他交代。但是,用昭啊,你这点实力,不够用啊。即便老夫全力支持你,咱们爷俩,也是螳臂当车!”

然而,话音落下,他又想起,自己要“入乡随俗”这个茬儿,苦笑着摇摇头,低声补充:“也罢,润州刺史,据说年龄已经大了。军器监左丞任琮,年纪虽少,却博学多才,品行方正,我想举荐他为润州刺史,替朝廷教化一方百姓。”

他知道的历史,原本就是东鳞西爪,说出来也起不到多大作用。更何况,他现在根本无法保证,这个时空的历史,到底被自己推歪了多少。说出来,除了干扰老杨綝的判断之外,一点正面作用都不会起。

“苏州?”张潜楞了楞,眉头迅速紧皱。随即,想到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苏绸和苏钢,又展颜而笑,“苏州不错,对任琮来说,肯定是个肥缺。多谢您老指点。”

“也罢!”又长长叹了口气,他不得不选择向现实屈服,“我图的是,让先皇入土为安,别在他灵前流血。我图的还是,各方无论如何争斗,都别再伤及无辜!”

“倒是,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杨綝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点头。“至少,你做到了!让长安城内到目前为止,一直风平浪静!别急,你让我想想,你们俩先吃东西。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先皇不是暴君,他不应该受此报应!”

韦后在神龙皇帝生前,坚持立同为庶出的李重茂为太子,而拒绝召回已经成年的庶长子李重福,就是因为李重茂只有十四岁,便于掌控。

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的脸色苦涩无比,“您老先别忙着摇头,如果有可能,我还希望,能让先皇有个后人活着,别断了他的香火。他这辈子,被亲生母亲逼迫,被权臣逼迫,被儿子背叛,被妻子和女儿……,总之,他已经活得够苦了,我不想让他死后,也不得安生。”

“不提这些,那都是以后的事情,老夫能够不能看到,还另说呢!”杨綝喘息着轻轻摆手,“咱们先说眼前的事情!这几天,你不见外客,很多人找老夫来问,究竟你需要什么好处,才能酬谢你替先帝守灵的功劳?算了,老夫替他们说得直接一些,免得你听不懂。你需要拿到什么好处,才肯离开太极宫,将太极宫的玄武门交还给太后那边。”

“先前,先前不是不想,只是不敢拖累您老。”张潜没勇气还嘴,低着头小声解释。“晚辈只是想着,自己大不了可以远赴安西,临走之前……”

如果按照他所了解的那些历史知识,接下来各方无论怎么斗,笑到最后的,肯定是李隆基。而李隆基却是李旦的儿子,李显的亲侄。这说明,李显仅剩下的两个儿子,也全都没得善终,全都被政治旋涡绞成了肉泥!

“没有!”张潜想了想,果断摇头。“我不知道太后将来会怎么样。我只是,做最坏猜测。权力会让人疯狂,而太后,在先皇生前,就沉迷于此。”

“忠心?在大唐,忠心与好下场,是两码事。”这一次,杨綝却没给孙女面子,冷笑着大翻白眼,“刘文静对高祖忠心不忠心?程务挺对则天大圣皇后忠不忠心?还有李君羡、薛万彻、黑齿常之,他们哪个对大唐不是忠心耿耿,他们,哪个又落到了好下场?!”

“不难过,不难过,我这辈子,啥事情没见过!”杨綝看了自家孙女一眼,强笑着摇头。

“你,你说什么?先皇会绝后?新帝分明虽然不是太后亲生,但是没有他,太后怎么可能继续监国?”没想到张潜会给出这样的答案,老杨綝饶是这辈子经历风浪无数,也被震惊得长身而起,“至于谯王,谯王做事素来谨慎……”

“用昭,你刚才的那些要求,一句话都不能往外说。”正冥思苦想之际,耳畔忽然又传来了老杨綝的声音,冷静且清醒。

如果把李隆基跟相王李旦算作同一方,类似于李渊和李世民,眼前局面无疑会清晰许多。韦后一方,想要效仿武则天,重复女主临朝。李旦和李隆基,则代表着李氏皇族,不能容忍第二次大权落入外姓之手。太平公主李令月,则是第三方,既不希望大权落入外姓之手,又想自己做大唐的女主……

“我没想挡住什么,我只是求个心安!”张潜当然知道,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苦笑着摇摇头,低声补充。

反驳的话说了一半儿,他又颓然坐下,跟张潜一样长长叹息,“唉——”

“祖父,用昭也是一番好心!”杨青荇看不过眼,果断出言维护张潜。

偷偷看了一眼杨綝的脸色,他忐忑不安地补充,“临走之前,想办法把青荇也偷偷带走。如此,您老与晚辈没有任何联系,甚至还能一怒之下,跟晚辈划清界限。如此,别人就不会把对晚辈的怒气,撒在您老和弘农杨家头上!”

“祖父,您别难过,事在人为。”担心老杨綝被打击得太重,影响到身体健康。杨青荇送卡张潜,走到自家祖父身后,轻轻为老人捏肩膀活血。

至于李重福,他活得谨慎不谨慎,结果都是一样。他的年龄,做傀儡都嫌大。掌权者如果连李重茂都容不下,更不可能容得下他!

在最初的冲动过去之后,他已经预料到,自己可能哪一头都不落好。甚至做好了返回碎叶之后,就蛰伏多年,无人搭理的准备。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还有可能连碎叶都回不得,直接被当做叛逆消灭在半路上。

说着话,他就将手搭在自己额头上,双眼同时轻轻合拢,宛若老僧入定。

“也许没我说得那样严重!”张潜见此,忍不住又出言安慰老人家,“我只是说,当时我之所以那么冲动的缘由。”

一旦韦后在权斗中失败,新得势者,要么继续把李重茂当做傀儡,要么更换他人。若是前者,随着李重茂年龄渐长,双方冲突会越来越多,掌权者肯定会对谯王李重茂痛下杀手。若是后者,李重茂更没机会活到成年!

杨青荇的手,悄悄地伸了过来,与他的手紧紧相握。老杨綝明明看得一清二楚,这次,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想得美,老夫的孙女,名不正,言不顺,凭啥跟你走?!小子,实话告诉你,老夫不怕你拖累,想当年,则天大圣皇后在世之时,都没人能朝老夫头上栽赃,何况是现在!”

此时此刻,张潜哪还有心情吃饭?为了不让杨青荇替自己担心,强打精神挑了几口肉菜填肚子,然后就端起了茶盏,一边品尝,一边苦苦思索破局之策。

“啊!”张潜嘴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冷汗顺着鬓角滚滚而下。

别人可能觉得张潜危言耸听,而他,凭借自己三朝元老的经历,怎么可能想不明白,如果任由各方势力争斗下去,张潜的预测,肯定会成为事实。

“祖父,你别吓唬用昭。他对大唐的忠心,世人皆知!”在一旁看得心疼,杨青荇不满地撅起嘴,低声抗议。

“润州?”杨綝想了想,轻轻摇头,“不妥。建康城虽然曾经为江南第一大城,却早已衰败多年,并且正对着运河口,容易引发误会。用昭既然早有善于生财之名,不如举荐任左丞去做苏州刺史。如此,才符合别人眼里对你的认知。”

“这话得问你啊,老夫怎么知道!”杨綝再度翻了翻眼皮,脸上写满了嘲弄之色,“反正在政局当中,古往今来,从没有别无所图之事。毫无所图的,便是圣人。而在大唐,能称圣的,向来只能有一个!”

他不知道另一个时空中,在李显死后的政治旋涡中,李隆基到底参与得有多深。但是,很显然,在眼前这个时空里,直到现在,李隆基还没有能力走到台前。

“这话,青荇信,你的两个师弟信,老夫只相信一半儿。”两脚狐杨綝耸耸肩,毫不客气地数落,“而出了这个门,你把遇到的,除了你麾下弟兄之外的所有人加起来,相信这话的,恐怕都凑不齐另外一半儿!”

随即,振作精神,向张潜询问:“用昭,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你怎么知道,太后将来肯定会败?你师门之中,是不是有一种本事,可以让你未卜先知?”

“这……”有点儿跟不上老杨綝的思路,张潜低声沉吟。

李显对他有恩,他做不到,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不闻不问。所以,冲动之下,他只能先挺身而出。至于这样做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危险,则是冲动情绪平息之后才想到的事情,当时根本顾不上!

“知道来向老夫讨教了,你早干什么去了?是不是老夫今晚不来找你,你就当老夫已经死了?还是你连老夫都信不过?!”老杨綝狠狠瞪了他一眼,不依不饶。

“晚辈——”张潜被问得脸上好生挂不住,讪讪地拱手,“晚辈真的是无任何所图。晚辈起初也的确是一时冲动。至于后来,刚才跟您老也说了,则是不知道该怎么解套了。”

洛州别驾,职位不能算小,在地方上,仅低于刺史。再加上李隆基的皇族身份,的确能在洛州境内做到一言九鼎。但是,无论怎么算,李隆基现在所拥有的实力,都不如他这个镇西都护府上都护。他参与进来都可能九死一生的事情,李隆基如果不依附于相王李旦的话,现在就独立走到台前,更是纯粹送人头!

“用昭不必跟老夫客气!反正老夫也是替双方带话,你不用怕要价高,他们觉得不妥,自然会跟你还价。”杨綝摆摆手,努力坐稳身体,笑容虽然苦,身上却隐约又有了几分两脚狐的风采!

“就是你所图的那三件事!”老杨綝平静地看着他,眼神忽然变得无比深邃,“你不能说自己一无所图,这话没人相信。但是你也不能实话实说,那样风险太大,同样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既然来了大唐,就得入乡随俗。把自己当成一方势力,为自己的利益讨价还价。这样,别人才能觉得你和他们是同类,能够交换利益,能够拉拢你为自己所用。”

“嘘——”从张潜这里找不到需要的答案,杨綝满脸失望地吐气,“的确如你所说,太后贪权,必不为李氏皇族所容。而太后一旦赢了,恐怕会比则天大圣皇后还要心狠。”

“您老说什么?”张潜楞了楞,迅速将思维从天外拉回,“哪些要求?”

说着话,老人的身体又佝偻了下去,仿佛背上了千斤重担,“至少,也能保证谯王的儿子不受牵连,让先帝不至于断了血脉。唉——”

“太后如果不相信我,其实让新皇帝下一道命令,我就会率部离开。”张潜想都不想,就直接就给出了答案。

政治斗争中,从来没有别无所图这种事。自己越觉得别无所图,外人便越觉得自己所图甚大。到最后,误会越来越深,自己就成了各方势力的公敌!

“咱们先顾眼前!”老杨綝又叹了口气,低声解释,“你是老夫的孙女婿,老夫得先将你解了套。等你将来有了足够的实力,说出来的话,才更有份量。至于届时,你是给新帝撑腰护驾也好,是替谯王李重福遮风挡雨也好,也不至于力不从心。”

这话,说得可就有些犀利了。换了别人,张潜甚至都会怀疑,对方会不会是想劝自己谋反。然而,凭借他对老杨綝以往的了解,还有对方的年龄,他相信老人家绝对不会做这种愚蠢且毫无胜算的事情,因此,只能悻然拱手认错,“您老说得对,晚辈是自己把自己推进火坑里去了。还请您老给晚辈指一条生路。”

“晚辈还能图什么?晚辈来大唐才几年?手下可用的班底,加起来都凑不齐一打。”张潜听得心里发堵,苦笑着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