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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哼!”正说话间,已经有咳嗽声从门口处传来。却是汤饼铺子掌柜黄老邪不放心儿子,亲自出来迎客。
“没有,只装了大半车,两千斤不到,两千斤不到,我娘心疼牲口,怕累着它们。”柳木炭笑了笑,高声否认,“并且车上装的也不是泥炭,而是那种蜂窝炭。看着挺占地方,却不压秤。最近两天,不是刚下过一场青雪么,需要烧炉子的人家多,所以蜂窝碳就卖得快。如果换做平时,得一直卖到晚上去。”
“杀人啦——”自打武三思死后,周围的百姓已经很久没见过血光,吓得惨叫一声,四散奔逃。
“还是托您老的福!”柳木炭吃水不忘挖井人,干掉了碗里最后的一口酒,起身拱手,“要不是前年,您老给我介绍的客人里头,刚好有一家人的女儿,是六神商行的女伙计,我根本不知道泥炭还能做蜂窝煤,也不会知道,做蜂窝煤还有专门的机器。更不会知道,商行需要招募赶车的力夫去西域,出价会比在长安城做事高好几倍!”
“住手,快住手!他们是安乐长公主家的人,他们是长公主家的人。杀了他们,你们全得吃不了兜着走!”巡街的京兆府差役们,此刻到全都变得耳聪目明了起来,咋咋呼呼地冲过去,高声威胁。
“有这东西?”黄老邪楞了楞,本能地追问。随即,看看自己身边的高背椅子,看看窗户上的碎玻璃拼花,再看看柳木炭身上肮脏却没有任何补丁的衣服,轻轻点头,“那我就买一个来试试。唉,人老了,这么好的东西,居然到现在都不知道!”、
“您老刚才说,蜂窝炭烧灶,火不够硬,是不是?”柳木炭白喝了黄掌柜一碗酒,心中过意不去,想了想,小声询问。
“是啊!”黄老邪恋恋不舍将目光从马车上收回来,轻轻点头,“怎么,你这还有不同的说法?”
“那,那就,就这么看着?”柳木炭的双脚双臂,顿时就被压得没了力气,红着眼睛,气喘如牛。
“伙计,两碗汤饼!一碗渭城老黄酒!”小贩柳木炭纵身跳下车辕,一边将拉车的挽马朝门口的拴马桩上系,一边高声叫嚷。
“职责在身,刚才你们怎么不记得自己职责在身?”侠女身边的同伴,不屑地撇嘴,手中横刀左右虚劈,在半空中卷起一团团寒光。
“我们,我们……”差役们被问得面红耳赤,却硬着头皮继续强调,“我们,我们也是职责在身。”
众差役被扑面而来的杀气,逼得踉跄后退。却不敢逃走,红着脸,连连作揖,“各位军爷大人大量,烦劳留个名号。我等,我等自问没本事拦阻军爷。但,但上头问起来,我等,我等好歹得有个说辞。否则,否则我等饭碗就彻底砸了,您老救了她们,却害得我等吃挂落,又于心何忍。”
“纯人工,来回!马车都是商行的。”柳木炭又端起第二碗酒,小口细品,“去的时候,帮忙赶车,装货,伺候牲口。回来的时候,帮忙赶牲口,喂牲口,卸货。那边马贱,尤其是拉车用的挽马,卖得比猪都便宜。所以,我就买了两匹马,一道带回了长安。年前结算工钱的时候,又央求着队伍中的二掌柜,打折卖给了我一辆大车。”
“救命,救命——”队伍中央偏后位置,有两名少女被横捆于马鞍之上,挣扎着大声呼救。然而,正在巡街的京兆尹差役们,却对呼救声充耳不闻,更甭提一人去出手阻拦。
“你第一次来我这吃汤饼,就是这么说!”黄老邪又翻了翻眼皮,低声数落,“不过,你可有一阵子没来了。怎么了,我这手艺不合你的口了?”
“在呢,在里头呢,今天吃汤饼的人有点多,他帮忙端饭去了。让我在门口帮客人照看牲口!”对柳木炭这样的老主顾,黄福也不隐瞒,笑呵呵地做出回应。
热汗立刻被汤饼从他的额头上逼出,顺着眼皮和面孔缓缓下淌,不多时,就拉出数道黑白条纹。
“怎么可能呢?我这不是接了个脚力活,送货去西域么?一来一回,刚好大半年!”柳木炭也不隐瞒,一边小口小口地抿酒,一边笑着解释。“这不?年前刚回来。年后我就直奔您老这边了?”
恰好伙计也将汤饼和黄酒端至,热气立刻在二人之间弥漫。柳木炭肚子饿得咕咕小叫,无暇继续跟黄老邪客气,先拱了下手,然后端起饭碗,风卷残云般,就将两大碗汤饼送入了肚子里。
“看样子是真发大财了,嗓门都跟原来不一样了!”掌柜一边还礼,一边笑着摇头,同时,目光还没忘记快速从马车上扫过。看到敞开的车厢中,已经没有任何货物,只留下两小堆黑漆漆的煤渣,忍不住又大发感慨,“哎呀,你这生意好得很么?这么大一车泥炭,恐怕得四五千斤吧,居然一个早晨就全都出了手。”
“多谢柳叔!”大伙计黄福眉开眼笑,飞快地将压岁钱收了起来。随即,从腰间解下一把刷子,主动去帮柳木炭刷两匹挽马身上的煤灰,“柳叔,您自己进去,我就不给您领路了。趁着您吃饭的功夫,我把它们刷干净了,您回去路上也能有个好心情。”
“冤枉,黄掌柜,我糊弄谁,也不会糊弄您啊!”柳木炭闻听,立刻拱起手高声喊冤,“我真的去了西域,受六神商行所雇。人家没看上我的驴车,看上了我的身板和赶车的本事。”
“话的确这么说,可有个熟人照应,我总是能放心一些。”黄老邪一边给客人推门,一边小声抱怨,“我家这孩子送啊,没有做公子哥的命,却生了一副公子哥的脾气。再不送他出去历练历练,我真怕……”
“我有三个儿子呢,总不能全都做汤饼!”黄老邪叹了口气,幽幽地回应。“况且,世道也变了。他也得学点新本事了,不能守着我过一辈子!”
做女儿的在六神商行里开阔了眼界,要给家里添置水炉子。而那家人的祖母,却觉得冬天里白铜炭盆取暖,才是讲究人家,非闹着要买上好的木炭。结果,白白便宜了他这个外人,多卖了好几车木炭不算,还及时发现了蜂窝炭好处,抢先一步转了行!
“自己看!”那名侠女心肠甚好,听差役们说得可怜,果断从自己身上的便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纯金色的鱼袋,直接挂在了腰间。(注:鱼袋,唐代装官员鱼符的口袋。金色为三品以上高官,或者有公、侯封爵者专用。)
就在此时,不远处十字路口位置,忽然又传来一声轻叱,“站住,把人放下,跟我去衙门自首!光天化日之下当街强抢民女,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怪不得我很久没见到你!”黄老邪站起身,透过窗子中央巴掌的碎拼玻璃,看了几眼柳木炭的马和马车,恍然大悟。
“六神商行,用你的驴车送货?”黄老邪上下打量柳木炭,拒绝相信对方说的每一个字,“人家那么大的买卖,会用驴车拉货?你小子,不愿意说就不说便是,何必糊弄我这个老头子?!”
“也不知道是哪个外地来的官宦人家女儿,居然认不出安乐长公主家恶奴的行头?唉——”黄老邪心里头却不抱任何希望,叹息着踮起脚尖,准备看清楚挺身而出者的模样,也好将来有机会给对方灵前上一束香,以告诉她,这个世界还有人会感谢她的义举。
映入他眼帘的,首先是那群安乐长公主家的恶仆。一个个高高举起马鞭和横刀,大骂着向前冲去,准备狠狠给敢管闲事女子一个教训。
“别找死,那是安乐长公主家的奴仆!你没看到官差在装聋作哑吗?你把自己搭进去,谁给你爷娘养老送终?!”没等柳木炭来得及挣脱,黄掌柜的声音,已经传入了他的耳朵。虽然低,却每一句都重逾万斤。
谁料,对方竟然毫不示弱,带领身边同伴,果断拔刀与恶仆们展开了对冲。刹那间,血光飞溅,惨叫之声此起彼伏。
“有人敢管!有人管了!有一位女侠挡住那些人的去路!”柳木炭顿时又有了力气,大叫着一声,拔腿就向声音来源处跑去。
“啥事儿,您老尽管明言!”柳木炭有了两碗黄酒打底,胆气颇壮,想都不想,就红着醉脸答应。
“叫你吃就就吃,不用客气!”柳木炭心里发疼,却装出一副大气十足的模样,轻轻拍打黄福的肩膀,“你阿爷呢,今天怎么没看到他?”
“好勒!客官里边请!”负责迎客的大伙计黄福高声答应着挑开门帘儿,满脸热情地上前作揖,“柳叔,生意兴隆啊,小的给您拜年了!”
“我估计没推出来多久吧!”听出对方话语里的颓废之意,柳木炭笑着安慰,“否则,您老早用上了,根本不需要小子来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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