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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傍晚,除了几篇作文,方萤的语文作业总算完成了,她伸个懒腰,站起身,趴在桌上去视察一旁蒋西池的进度,“数学你写完了吗?”
外面陡然一阵烟花炸开,照亮了河水。
蒋西池却伸出手臂把作业册一压,“拿语文来换。”
“阿池——大过年的,你去哪儿?!”
这动作完全无意识的。望远镜里,一道影子一闪而过。
“嗯。”
方萤想了想,低头笑说:“吴奶奶,谢谢您的好意,我们还是不给您添麻烦了……”
“明天除夕,我就不过来了,提前跟你说新年快乐。”
“嗯。”蒋西池站起来收拾桌子。
“不多了,”方萤看向蒋西池,“对吧?”
“给我抄一下剩下的。”
新毛衣要起针,丁雨莲数了一遍,加了几针,又数,又加……最后呆望着方萤,朝她伸出手。
方萤当然不是打毛衣的这块料,打几针漏几针,最后也懒得动了,就坐在小板凳上,挨着丁雨莲坐着,看棒针在她手里上上下下,没一会儿就围出短短的一截下摆。
方志强满面通红,额头上青筋暴出,豁着一股拼命的气势,一手揪着方萤的头发,一手提拳,朝着她瘦弱的肩背上狠揍下去……
方萤笑一笑,再次道谢婉拒。
她低着头,一样一样地往文具盒里收拣东西。头发仿佛在不知不觉间又长了些,快要到肩膀了。
吴应蓉应一声,笑眯眯问:“作业还剩多少?”
方萤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地一低头,避开了,挠挠头,“那个……我差不多得回去做饭了。”
方萤进屋,吴应蓉正在往坛子里腌圆白菜——冬天坛子里的酸水,只需一宿,圆白菜就腌制入味,清爽可口。
下午,丁雨莲突然兴起要给她打件毛衣的念头。过年店都关门了,也没处去买毛线。
半刻,蒋西池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盯着她发呆,回过神,赶紧把书本码放整齐。
方萤不知道这话是客气话,还是真心实意的邀请,本能地转头去看了看蒋西池。
“年后你要走亲戚吗?”
“囡囡……”丁雨莲眼眶湿润,“……怎么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
方萤背对着窗,把丁雨莲紧紧护在怀中。
胸腔里心脏激烈跳动,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荞花巷年味重,腊月二十八开始,就有鞭炮声阵阵轰鸣。七八岁的小孩儿穿着簇新的冬衣在挨家挨户挂满了红灯笼的巷子里打闹,趁人不备,往人脚下扔炮仗,讨一顿骂,反而越发嬉皮笑脸,赶在大人板子招呼上来之前,笑闹着一哄而散。
方萤转头看他,“你爸那边的亲戚呢?”
阮学文追了出来,在身后一声声喊他名字。
到门口,方萤就让蒋西池停步了,然而他一定要把她送过桥。
“我要去向杨云举报你!”
方萤不说话,无所适从地站着。
除夕,方萤起了个大早。
小鬼吓得屁滚尿流,别着头跳着脚,要把帽子里的东西拣出来,“快!快帮帮我啊!——要炸了!哇!要炸了!”
方萤翻箱倒柜,找出几件以前穿过的旧毛衣。三件旧毛衣,拆出六个毛线团。
他把眼睛靠过去,眯起另外一只眼,忽然嚷嚷起来:“西池!西池啊!咋啥都看不清了!这望远镜是不是坏了啊?!”
方萤走过去,把手递进她手里,“妈,怎么了?”
天快黑了,巷子里的红灯笼都亮了起来,远远近近,氤氲着暖光,夜风都被照得温柔了几分。
“你打草稿,我誊抄一边。”
蒋西池把望远镜往外公怀里一塞,拔腿就往外跑。
蒋西池心里有点儿发堵。
“你别可怜我。”方萤却一下戳破他此刻的想法,“我最烦应付什么亲戚朋友了。你不觉得吗?让你唱个歌,让你背个‘床前明月光’,让你来个才艺展示……”她笑出一声,“你这么天才,小时没少被亲戚要求背九九乘法表吧?”
他愣一下,缓缓地对回去,顿时一惊——
几天下来,吴应蓉对方萤改观最大。从前只知道她是个混不吝的主儿,接触下来才发现,她就跟普通小女孩儿没什么区别,不但没区别,反而更懂事,更知道察言观色。她帮着择菜,或是到厨房里打打下手。问她什么,都礼貌地一五一十地说了,但唯独旁敲侧击问她家里的事,她总是笑一笑一带而过。
“要去一个远房舅舅家吃顿饭。”
蒋西池把压在肘下的数学作业一推,直接拿过她的语文作业,换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