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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够了,他又开始佩服起瓦岗军主将的机智来,“冰车也能变成战车,此子不可小瞧。你仔细访查访查,那个徐茂公是什么来头?好像不比程名振这个将门后来得差!”
他又是一声长叹,仿佛头顶上正压着一座无形的大山,“如果老夫预料没错,右武侯覆没之事,朝廷只会把罪责归结为冯孝慈一人头上,说他贪功冒进,轻敌大意!绝不肯相信是巨鹿泽群贼凭着自身的力量堂堂正正地打败了大隋府兵!”
“然后玄成再想办法挑一挑,火上浇油!”元宝藏阴森森地笑着,露出满嘴的黄牙。
元宝藏也发觉屋子中的灰尘太大,笑着走到窗边,与魏征并肩而立。“将窗户开大些,天不冷,老夫也透透气。这些日子,可把老夫憋坏了。你继续说,花完钱,接下来怎么办?”
“张金称不是一个可共富贵的人!”魏征没有直接回答元宝藏的追问,而是将话题转到张金称的性格上。
“老夫当然知道他没恶意!”元宝藏猛然停步,恨恨地回应,“若是他敢有恶意,老夫岂能容他到现在?这匹夫,这匹夫……”他胳膊用力挥舞,在空气中发泄心中的怒火,“这匹夫也是看准了老夫心软,不会真的怎么样他。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言语来挤兑老夫!”
“我听谣言说他们是驾着云走的?”元宝藏又道。
“多谢主公信赖!”魏征摇头苦笑,“但魏某却不敢再害人害己,更不敢耽误主公的大事。”
魏征耸耸肩,苦笑着点头,“即便是右侯卫的步卒赶至黄河北岸后,卫大将军也没敢再向敌军发一矢。徐贼茂公见府兵人多,自己一方势弱。干脆沿着河面大摇大摆的撤离,根本不惧怕卫文升尾随追杀!”
“愿为主公分忧!”魏征正色肃立,沉声答应。
“主公不要客气!”魏征笑着摇了摇头,“主公身系数十万百姓安危,责任重大,心情难免受些影响。有火气散出来便好,散出来后,人也会觉得轻松一些!”
这回,轮到魏征要求放慢速度了,笑了笑,低声劝告,“主公莫急,咱们一条一条来。魏县丞那边,不光是招兵买马那样简单!”
“玄成是说……”不敢确定真的猜到了魏征的心思,元宝藏试探着问。
“贼性属狼,他们不内乱,是因为他们一直忙着打仗,没功夫互相咬!”魏征微微冷笑,继续说道,“如果我们给他们送输粮纳款,养得他们肥肥的。贼人闲着没事情干,估计就得互相对着磨牙了!”
所谓侯赢之志,出自信陵君与其门客侯赢的典故。侯赢是大梁城的一个看门人,魏国公子信陵君不顾王族身份与其结交。后来信陵君杀晋鄙夺兵权,领军救赵,一番谋划全是出自侯赢之手。当时侯赢已经年迈,骑不得马,又不愿留下来被魏王捉住要挟信陵君,干脆横剑自刎,以死报答了信陵君的相待之恩。
“并无十足把握!”魏征想了想,决定据实相告,“主要看我等的决心如何!”
元宝藏越听越失望,走上前拍了拍魏征的肩膀,大声安慰道:“玄成休要自责。上次兵败,罪不在你。谁也不是天生就会打仗的,只要你肯领兵,无论败多少次,老夫都尽力给你把人马补回来!”
“老夫有求必应还不成么?”元宝藏很不喜欢跟魏德深这种既老辣又执拗的下属打交道,皱了皱眉,硬梆梆地追问。
“主公先前不也是这么说么?”魏征后退半步,躬身施礼。“其实主公先前所考虑的,属下深以为然。魏郡丞和储主簿各看到问题的一半而非全局,主公所想,才是恰中其要害!”
“的确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元宝藏听得心头一阵狂喜,捋着胡须回答。
这一点,元宝藏深表赞同,“多收了两石麦子就想换老婆。那些所谓江湖人,有几个不是这般德行?!”
“这很容易!道路不靖,钱粮本来也一时半会儿送不到东都。老夫在朝中还有些故交,以赈灾为名跟他们商量商量,也能减免一些。”元宝藏点点头,毫不犹豫的答应。
魏征轻轻点头,“无武备,则难以打消他人窥探之心。无权谋,则难以却贼百里之外。贼人本性贪婪,胃口只会越养越大,所以咱们决不能一味地养着他。如今之计,我等只能虚与委蛇,一边花钱买平安,一边想方设法壮大自己。并以巧计削弱之,图谋之,断其筋骨,毁其爪牙。待时机来到,一举将其铲平。犁庭扫穴!”
“这老匹夫!”元宝藏即便不懂军务,也明白卫文升战败的原因了。气得以拳捶柱,破口大骂。“还紫骝驹呢,我看是头蠢驴还差不多。骑兵从马上摔下来,还不是任步兵宰割的主儿。他奶奶的,蠢驴,蠢驴,简直是头无可救药的蠢驴!”
“别拍马屁,别拍马屁。你学不会,也拍得老夫不舒服!老夫刚才是不想让他们在我面前争执,所以才那么说的。搪塞,和稀泥,对,就是和稀泥。你有话直说,别拿老夫开心!”
不用细想,魏征也知道元宝藏说得是谁。大隋朝少年名将只有那么几个,其一是宇文述的次子宇文士及,其二是来护儿的五子来整,这两人均出身豪门,身世显贵。但这二位的名头加在一块儿,都不如第三个一半大。那就是杨广钦点的雄武将军李旭李仲坚。两度转战辽东,一度飞夺黎阳,这些战绩都是众所周知的,不曾掺杂半点儿水分。
轻轻叹了口气,他将话头转回了正题,“连日来,魏郡丞一直追着老夫整顿兵马,主动出击。而储主簿却宁愿花钱买平安。老夫对此一直很犹豫,玄成,你读书多,见识超群,你说这两条策略中,咱们到底该选哪一条。”
“那我倒想起一个人来,肯定比卫文升能打!”元宝藏的眼睛又是一亮,兴冲冲地回应。但很快,他的情绪又低落了下去,苦笑了一下,继续道:“可此人已经被陛下发到了齐郡,目前正在张须陀麾下效力。如果有他在,哪轮到小贼程名振出头?”
听魏征开始数落魏德深的短处,元宝藏的心态终于平和了些,撇着嘴道:“老夫早就知道魏县丞手高眼低,所以才不放心将防务完全交给他。玄成,若是老夫将整个武阳郡的兵马都交给你来统带,你可否挡得住张金称?”
“是冰车!”魏征解释。“小孩子玩的那种冰车,一大块木板,下面垫着两根木条或者铁条。用锥子向冰上一撑,跑得像风一样快。瓦岗军靠在运河上劫掠为生,所以知道怎么对付冰窟窿。他们的冰车像马车一样大小,小的冰窟窿根本陷不住。即便倒霉遇到大的,也可以当浮木将落水的人托住。冰车上面还有位置可以竖起围墙挡箭。平时放下木板围墙,可站三到四人,齐心协力划动。战时将木板围墙竖起来,车车相连,便是一个移动堡垒。卫大紫骝的骑兵在冰上已经滑倒了大半,剩下的一头撞到城墙上去,躲在城墙内的喽啰用木矛一下一个,生生戳死!”
“这……”话题转变太快,中间没任何铺垫,魏征一时有些跟不上元宝藏的思路。斟酌了一下,笑着回应,“整军有整军的道理,花钱也有花钱的道理。两条策略都可选,也都需要再仔细考虑!”
“老夫也是勉强为之,烂钉子钜缸,是不是那块料都得将就!哪天缝子大到无法再钜了,老夫这颗烂钉子也算尽到了力,无愧与心了!”元宝藏倒是不知道谦虚,只顾着自怨自艾。
无端遭受的池鱼之殃,长史魏征脸上的笑容依旧从容坦荡,“这与我跟德深的私交无关。就事论事而已。若论私交,主公与我有知遇之恩,相救之德,魏某虽然不是什么英雄豪杰,却也愿效侯赢之志!”
决心方面,元宝藏是最不缺的,只是一个决心能持续多长时间,他自己也很难保证。再度权衡了一下,老郡守把脚一跺,狠狠地道,“总也比坐以待毙强,你说吧,到底要老夫怎么办!”
“仰慕之意,自然是属下想办法表达。这几天有人一直想打听黄河之战的消息,我敢肯定,他不是单纯为了好奇。把仰慕借他们自己人的口送过去,反而来得更真实可信!”魏征欣然领命,大笑着道。
“玄成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一套!”元宝藏有些不高兴了,甩了甩袖子,低声抱怨。
将魏征的动作和表情都看在了眼里,元宝藏很是满意。他不求属下都像侯赢对待信陵君那样,能为自己而死。但付出了那么多,有几个真心替自己出主意,同时也分享苦涩和寂寞的人,这个要求怎么说也不能算过分吧!
“老夫本来呢,打算让你在属下历练些时日,熟悉了大隋官场规则,便举荐你入朝效力。”元宝藏歪着嘴,笑容看起来比哭还难看,“可如今朝廷已经破败如斯,举荐你进去,反而是害了你。算了,还是咱们两个在地方上混吧,也许还能多支应些时日。”
大堂的立柱受力,天花板上瑟瑟土落。老郡守停住拳头,跟魏征两个相对苦笑。“这算什么世道?会打仗的不给领兵,蠢驴麾下却兵强马壮!初战不利,他肯定就怕了到冰面上作战。瓦岗军只要不离开冰面,卫文升肯定就不敢再主动发起进攻!”
当下属们都离开后,武阳郡守元宝藏脸上的笑容终于慢慢散去,只留下一片坚硬的铁青。他不想说话,倒背着手来回踱步,沉重的呼吸声听上去却像困兽在咆哮,不,是呻|吟,绝望而孱弱的呻|吟。
“巨贾徐盖之子,几年前被逐出家门,父子恩断义绝!”魏征回答得很准确,但他自己却不太相信这些话,“呵呵,反正老徐家不认这个人了,官府也没办法追究其家族附逆之罪。做商人的,就是精明!”
元宝藏想了想,觉得魏征说的话在理。但他又开始犹豫随便挖一名将领来,能不能担负起重任。“卫文升都败了,那可是先皇陛下的紫骝驹。换了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