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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朝露(八 上)【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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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听之任之的思路想下去,魏征心里反倒好受了些。大隋朝已经穷途末路,自己人微言轻,操碎了心也无法力挽狂澜。元宝藏放着好好的郡守不当,偏要去当流贼,自己拦不住,干脆就别拦。免得好心碍了人家的事情,给自己换来迎头一刀。至于程名振,他既然有本事跟张金称平安共处,自己也别再给他上眼药了吧。反正张金称已经爆发过一次,日后即便自己再挑拨,他轻易也不会爆发了。

“大白天你不处理公务,跑我这来干什么?”魏征肚子里边正憋着火,看到对方那一脸献媚相,立即按捺不住,瞪起眼睛呵斥。

魏征的出身比商贩之子略好,但也算不上高贵。听闻元宝藏此言,苦笑了一下,低声道:“与李密比,李仲坚的出身的确差了些。可眼下河东李渊,陇西李轨,血脉都未见得比李密低贱。特别是河东李渊,手握重兵,坐拥险要,其背后的人脉又广。真的起了反心的话,底子比李密厚得多!”

这种最坏的情况,元宝藏也曾想过,但他并不认为事态会真的变得像魏征推测的那样差。据他所知,皇帝陛下此番北巡,在塞上跟突厥人谈的并不开心。官场中纷纷传言,突厥人已经暗中起了祸心,只等着找到借口宣战。而战事一起,杨广和很多重臣根本来不及从前线撤离。届时整个朝廷被人一勺烩了,华夏江山立刻便分崩离析……

这话倒是个正理儿。看元宝藏今天那态度,显然是对自己起了疑心。而自己又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呢?由着他呗。反正那条破船自己已经上了那条破船,没有力气将它停下来,更不可能拉掌舵的元宝藏回头。

“大人还有什么事情?”魏征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带着几分怒意回头。元宝藏瞬间发觉自己做错了事情,不该怀疑魏征的忠诚,赶紧笑着解释道,“今日你劝住了魏德深,没让他去趟对岸的浑水,实在是劝得及时。老夫不想插手过多,以免引起魏县丞的误会。所以拜托你多帮帮他,至少加派些人手将对岸的形势打听清楚了,再决定是否继续出兵!”

魏征摇头苦笑:“大人拳拳之心,魏某自然看得清楚。大人多年来相待之德,魏某亦没齿难忘。魏某早就在心里立过誓,日后大人走到哪里,魏某也跟到那里。宁可粉身碎骨,也绝不敢做那背恩弃义之徒!”

猜到对方的来意后,魏征的心态渐渐又冷静了下来。郡守府无人,派出的哨探已经两天了,居然一点儿有用的消息都没能送回来。反倒是这个黄牙鲍,身上既然背负了使命,自然也知道张、程两贼的火并结果。

“大人,大人!”汤祖望连连作揖,唯恐被怒火波及。“我只是替他传个话,至于帮不帮他,大人当然自有主张。”

“我当然不懂!”裴氏白了他一眼,一边伺候他脱鞋,一边笑着嘟囔,“既然不知道便宜了谁,就慢慢干呗。反正干好了也没功劳,干坏了倒惹一身麻烦!”

“如今之大隋,已经是将倾之厦,根本无木可支!”被逼得退无可退,魏征只好硬着头皮表态。“古人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魏某并非古板之人,自然也时刻想着趋吉避凶!”

几句话说出,顿时点明了二人之间共荣共辱的关系。元宝藏听得真切,赶紧笑着摆手,“哎!玄成这话说到哪里去了。你这些年来鞍前马后的操劳,老夫亦看在眼里。否则,老夫心中所想之事,岂敢随便说于玄成知晓。今天之所以单独把你叫过来,只是想让你心里有个准备,免得事到临头稀里糊涂,为这稀里糊涂的朝廷殉了葬!”

衙门的事情早做晚做都一个德行,还不知道替谁忙活呢!思前想后,越想越郁闷,魏征干脆直接回了自己家。家中的老妻裴氏是跟他从贫贱时一起熬过来的,彼此间情意甚笃。看到丈夫满脸晦气,赶紧端茶倒水,笑着安慰道:“郎君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何必呢?你再生气,事情还在那摆着,不会自己走开。不如消消气,慢慢地琢磨一下,说不定就找到解决办法了!”

魏征能猜到元宝藏心里想什么,笑了笑,转身出门。回到属于自己房间中,立即招来心腹,派遣他们去探听漳水对岸贼人的火并结果。安排好了这些事情后,他便闭门谢客,每天晚出早归,除了到衙门中处理公务外,不跟任何人发生过多接触。

“嗨嗨,嗨嗨!”汤祖望先是干笑了两声,用肉眼泡看清楚四下没有外人,才压低声音,悄悄地祈求:“鲍校尉,就是那个黄牙鲍,想托我向大人求个情,放了他手下那几个被困在铺子里的伙计!”

“黄,黄牙鲍亲口对我说的。他说,原本就是一场误会。张贼和程贼见了面,立刻握手言和。所以他才敢抖着胆子回来,找我代为说情,救他属下那些弟兄!”

“可属下听闻,那李密到了瓦岗山后不久,原来百战百胜的瓦岗军便在运河畔被张须陀杀得丢盔卸甲。而那个打得李密落荒而逃的小将,正是三年前以数千精骑飞夺黎阳仓,然后组织俘虏据守,让李密折戟于坚城之下的李仲坚。”没等元宝藏分辨完,魏征抢着打断。“他可是也姓李,论本事和名头,丝毫都不比李密来得差!”

“嗯,你先回去吧,我想明白了后,自然会去找你!”元宝藏摆了摆手,心不在焉地回应。转眼间,他又觉得自己太疏忽大意了,扭过头去,冲着魏征的背影喊道:“玄成,今日……”

元宝藏的图谋正是在危难时刻推李密一把,以便奠定自己在新朝中的地位。发觉心思被魏征料中,忍不住轻轻点头。

“张贼和程贼重归于好了!”魏征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结果,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追问。

“黄牙鲍?!”魏征先是一愣,随后勃然大怒。“好大的胆子,你当魏某是什么人了?”

魏征知道,无论现在他说什么,意义都已经不大了。元宝藏既然敢将杨玄感亲笔所做,李密为之题跋的画公开挂在书房里,并毫不忌讳地向他点明画作的来源,谋反之心已经昭然若揭。而他魏征偏偏又是元宝藏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身上早已打满了嫡系的标签,根本没可能洗脱得掉……

“多谢大人器重!”魏征退开半步,躬身施礼,“魏某身受大人之恩,自然要倾尽全力辅佐大人。但此刻有一句话,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大人有所不知!”汤祖望又四下看了看,故作神秘,“他当日的确被堵在了货栈里。但只过了几个时辰,他就从货栈里突然消失了。弟兄们搜遍了全城也没搜到他,结果谁也没想到,今天他又自己冒了出来!”

“郎君怎么了!”被魏征的惨叫吓了一跳,裴氏赶紧放下针线,上前搀扶。

早几个月动手,最后只落个“雪中送炭”的人情,却要赤身裸体地跑到瓦岗山寻求庇护;晚几个月动手,便可以要地盘有地盘,要人气有人气。其中孰轻孰重,元宝藏略一琢磨便能分得清楚。可那又面临着夜长梦多,或者从龙首功被别人所抢的风险……

“没事,没事。我做了个梦!”魏征惨笑着推开妻子的手,低声解释。

“哎!玄成所言谬矣!”听魏征对李密如此鄙夷,元宝藏立刻出言地替对方辩解,“正所谓天欲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身形。昔日汉高祖百战百败,到头来还不是照样逼得楚霸王自刎于乌江么?况且‘桃李子’,‘桃李子’说的便是出逃在外的李家子弟。如果法主不是屡经磨难,又怎能应了这民谣中所指。再者说了,法主亦非无处落脚。他现在已经到了瓦岗山,坐了翟让之下的第二把交椅……”

“怎么,玄成还怕老夫害你么?”见魏征只是苦笑不肯说话,元宝藏又笑呵呵地催促了一句。

汤祖望被吓得一哆嗦,立刻停在了原地。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趔趄着躬身:“大人,大人息怒。急事儿,真的是急事儿!”

元宝藏心有戚戚,感慨地在旁边唱和,“是啊,若是大隋还有半点儿想头,老夫也不会出此下策!唉,老夫毕竟也吃了多年的朝廷俸禄,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它倒下去!朝廷倒了没关系,可这江山一日无主,百姓便要多遭一日活罪!你我都是圣人门徒,不为自己的身家性命计,岂可不为天下苍生计?”

“有,有件事,想请,想请长史大人帮个忙。呵呵,呵呵!”小吏汤祖望仗着跟魏征脸熟,冒着刀一样的目光,笑嘻嘻地向屋子中硬挤。

“啊—”他惨叫一声,翻身坐了起来。突然发现,床头的灯还亮着,妻子还没睡,正在灯火下缝缝补补。

“你收了他什么好处,居然如此卖力地替他说话?”用手扣了扣桌案,魏征突然追问了一句。

“玄成所谋甚为长远!”翻来覆去想了好半天,元宝藏还是拿不定主意,“老夫亦不愿立刻起兵,但法主已经来信催促过我多次了……”

“你不懂!”魏征摇头苦笑。“该管事的人不管。不该管事的人瞎张罗。越忙活越乱,越乱越忙活。唉,忙了半天,结果却不知道便宜了谁!”

骂完了,猛然想到元宝藏前两天跟自己说过的话。心里又是一阵失落。武阳郡如果投靠了李密,不就变成了一个绿林草寇盘踞的巢穴么?跟巨鹿泽那边比,还装什么清高?人家程名振好歹是被逼无奈才造反,而武阳郡守元宝藏元大人,却是吃着朝廷的俸禄,打着土匪的心思!算起来,还不如一群绿林草寇有良心!

念及此处,饶是魏征心智坚定,背后的长衫也湿了个透。无良秋风不懂人的烦恼,兀自从窗外徐徐吹来,吹得他浑身的血脉发凉。一颗心也如停止了跳动般,死冰冰地向下沉,向下沉……

“可不是么,属下当时这样骂他!”汤祖望笑呵呵地回禀,“但他说,让属下尽管带话给大人。至于事情成不成,大人自有决断!”

这回,汤祖望又得到卖弄的机会了。凑到桌案边,贴着魏征的耳朵低语,“据,据属下跟姓黄的套话。他说,好像张金称受了小人的挑拨,所以才找程名振的麻烦。但两人一见面,误会就被揭开了。张金称随后就撤军回了巨鹿泽。程名振看周围已经没什么事情,便将黄牙鲍又派了回来!”

他想多考虑一下,再做决定。偏偏元宝藏根本不给人思考的机会,又到背着手走了几步,笑呵呵地安慰道:“玄成莫慌,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无论你说什么,老夫都不怪罪就是!”说着话,目光还坦然地向外看了看,以示自己没在书房外安排任何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