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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这些了,接着说窦天王麾下的事情!”杜鹃轻轻地白了丈夫一眼,红着脸低下了头。
“话都让你说了!”杜鹃很快就喘不上起来,扭过樱唇,婉转相就。“是不是这样就算……”
“真的有那么一天,你带着大伙立刻走,走得越远,我也就越安心!”程名振将杜鹃的手指握了握,继续强调。
“我接触的也不多。就目前来看,可以说是良莠不齐。但这也验证了窦天王的确有过人之处。无论什么样的豪杰,到他这里都能容得下,并且都能派上用场。”程名振五指屈伸,将窦建德麾下的核心人物一一数落。“差一些的,如杨公卿、徐元朗咱俩就不说了。都是原来的打家劫舍的草头王,所凭无非就是‘胆大心狠’四个字而已。咱就数其中出类拔萃的。王大哥你见过,他虽然没读过兵书,却是个顶尖的将才。人品、武艺、心胸,没一处不是上上之选。其他的,如阮君明、高雅贤、殷秋、石瓒,也都算是一时豪杰,本事不在你我之下。”
她的话被程名振堵在了喉咙里,渐渐变成轻柔的呢喃。二人已经成亲好几年了,一直为了自己和别人而忙忙碌碌,聚少离多,至今尚未开枝散叶。这不能不说是美满之外的一丝遗憾。如今,程名振已经把洺州军交了出去,窦建德看样子又是个能成大事的英雄。二人的未来不再是黑漆漆一团,而是充满了光明和希望。如果再添个孩子,让他行走在光明和希望中,多好!
程名振笑了笑,没有说话。妻子的心思他明白得很。只是人走得越高,肩头上的背负越重。年青时没有什么阅历,自然会终日想着快意恩仇,赤|裸裸来去无牵挂。可如今他却早就不是一个人了,洺州军一干老弟兄,王二毛、张瑾、雄阔海和伍天锡这群豪杰的未来,全与他有着莫大的干系。不能说大伙这辈子都会福祸与共,至少在短时间内,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如今世道大乱,天下豪杰都抢着当皇帝。你我夫妻即便现在就金盆洗手,恐怕也找不到个可以过安稳日子的地方!”程名振呵呵而笑,摇着头说道。
“我怎么能和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儿比?”杜鹃轻轻白了丈夫一眼,嗔怪。
她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张金称在临别时曾经叮嘱程名振,要他日后如果投靠别人,一定要找个既有本领,又心胸开阔的真豪杰投奔,否则还不如自己给自己打天下。虽然那样做风险更大,但至少不会再次面临“椽子太大撑破屋顶”的尴尬。程名振连日来一直思考的也是这件事,笑了笑,很放心地回应,“目前看来,他的心胸气度都比别的豪杰强得多。更难得的是他那份眼界,简直是走一步看三步!”
“今天没事。他们到时,酒宴已经散了。窦天王喝过了量,没送出门来。曹旦忙着拉拢我,也未必注意得到!我是说以后。你关心我,这个不用说我心里也明白。但如果有什么意外,几万大军中我一个人杀不出来,再搭上雄阔海和伍天锡两个也是白扯。”
“唉!”杜鹃轻声叹气。几天来,窦家军众位豪杰看向丈夫目光里所包含的尊敬意味,她能清晰地体察得到。平恩程公子,河北九头蛟!顶着如此响亮的名号,“抽身”二字谈何容易?况且在这天下大乱,“英雄豪杰”们求贤若渴之时,谁又肯放着程名振这样的人才在自己的治下隐居。谁肯放心让程名振在自己治下隐居?
回到自家大营中,把当晚的际遇跟杜鹃说了说,程名振的心情很快也就释然了。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没经历过什么世面的半大孩子,不会因为曹旦一个人的行为便对整个窦家军改变看法。况且既然在世上行走,肯定要跟不同的人打交道。其中必然是好人也有,恶汉也多。能在左右逢源时守住心中方寸之地,也就是了,实在没有必要过于较真儿。你总不能指望着周围的伙伴个个都是吃斋念佛的居士,遇到自己就会礼让三分吧?那还叫什么绿林!
“就是说话总带着刺那个?”杜鹃心中愈发感到安稳,推开程名振热烘烘的嘴巴,笑着去整理床铺。
“阿爷当年也说过,位置越高,面临的明枪暗箭也就越多。倒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喽啰来得清闲,谁也没工夫注意到你,自然谁也不会嫉妒你,或者强迫着拉你站队!”杜鹃的观点跟程名振差不多,也没把曹旦的鲁莽举止当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凭心而论,眼下在窦建德这里,程名振受到的排挤要比当初在巨鹿泽中时少得多。当然,这也可能是由于他初来乍到的缘故,民间有云,“最好交情见面初”,日后相处的久了会有什么变化,如今谁也不敢保证。
杜鹃眨着眼睛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个人的勇武在江湖寻仇时有用,在万马军中很难确定能起多大用场。除非你身后还有一大票兄弟结阵追随着,可无论到哪里赴宴,也没有带着几百号人一起去的先例。
“嗯!”程名振点头回答。走到妻子背后,与她一道忙碌。偶尔挨挨擦擦,尽显夫妻之间的亲密。
程名振轻轻咬了一下妻子的耳垂,笑呵呵地继续。“其实论起武将,咱们这边也不少。我真正佩服的是窦天王网络文官的本事。宋正本、孔德绍、凌敬,见识都非同一般。今天宋正本还给他献了安定河北之策,日后窦天王如果按此推行下去,恐怕会大有作为!”
父母经历过的苦难,他永远不必再经历。父母承受过的伤痛,他永远不必再承受。他为见证盛世而生,而不必是为了承受动荡而生……
屋子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嫙妮起来,点在桌子上的蜜蜡突突跳动,喷射着滚烫的热浪。杜鹃一边抓紧收拾,一边用话头拖延时间。“他脾气虽然古怪,但的确一身正气。那姓孔的呢?除了拍马屁外,我可没见他做过什么!”
“真的,这些年来,亏得你在我背后。”程名振握住妻子的手,郑重重复。有些话,他一直没说起过,但心里却明白得很。自己当初能在巨鹿泽,后来能在平恩三县站稳脚跟,与杜鹃的辛勤付出密不可分。特别是几次大战之时,若不是有杜鹃护着老弱病残退往深山,他绝对不可能放开手脚。
金盆洗手,是前两年夫妻刚刚挖出一部分宝藏,高兴得无法安眠时所说的玩笑话。杜鹃以为,既然丈夫手中有这么一座子孙后代吃十辈子都吃不完的“金山”,放弃平恩三县,找个没人的地方过小日子也罢。程名振自嘲胸无大志,当初少年时唯一的心愿就是在衙门里谋个月进肉好三吊的“金饭碗”,娶个媳妇一块儿伺候老娘。所以也赞同杜鹃的想法。只是这个想法一直没条件去实施,迤逦拖延下来,在二人心里反倒渐渐陌生了。
“你本身一直不比我差,真的。”程名振笑着解释,“太平盛世的时候,肯定显不出你的好来。而乱世当中,却唯有你在背后能让我放心。其实我虽然读过几本书,却也不是被书本束缚之人。你喜欢做女中豪杰尽管做便是,我肯定不会干涉你!”
“曲意逢迎,也需要一番本事。否则不是天天把马屁都拍到马腿上?”程名振笑着抱住妻子,不让她继续逃脱。“人家说事君如事夫。不但要懂得给他逆耳忠言,督促他上进,以求夫荣妻贵。而且还要懂得揣摩他的心思,顺着他的意思,夫倡妇随……”
听丈夫如此夸赞自己,杜鹃心里禁不住暖暖的,就像喝了蜜汁一样甜。她不擅针线女红,也不太懂猜男人的心思,厨上灶下,更是差得一塌糊涂。所以婚后这些年来一直觉得自己很不尽职,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丈夫什么。今天被程名振一句,“唯有你在背后能让我放心”,说得块垒顿消,神清气爽。
“撤回平恩已经是不可能了。但咱们多少也留个心眼便是!我看窦大当家是个磊落人,不会起相害之意。所以今后我如果回营晚了,你不必担心,更不能再派雄阔海和伍天锡这样身板的壮士去接我。免得被人瞧见,凭空再搬弄出是非来。”
杜鹃紧绷着的心神立刻放松下来,带着几分疲惫说道:“那就好,虽然我们是被逼无奈才归降了他,但我就怕这一步走错了,接下来步步都错。如何你后悔了,咱们现在撤回平恩,也许还来得及!”
杜鹃也笑了笑,低声追问:“你觉得窦建德这个人怎么样,算得上个有本领又有心胸的么?”
杜鹃微微笑了笑,不与程名振争执,将话题换成了一个:“除了窦建德外,其他人怎么样?你刚才说,那个曹旦是个混不吝,其他人呢?我就认识王大哥和红线,他们两个倒是好人,值得信任!”
是夜,红影摇烛,雨疏风骤。
“嗯!”杜鹃委屈地答应,“我今天……”
“那下次,为一个人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