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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朱元璋挥手把龙案上的茶杯等统统扔到了地上,自大明立国以来,倭寇不断骚扰东南沿海。数次派使节去交涉,日本人都沉醉在当年曾大败蒙古水师战绩中,根本不放在眼里。想派水师讨伐,但是担心重蹈蒙古水师覆辙,犹豫不决。高丽更甚,居然以受蒙古人之托为理由,赖着辽东数万里领土,为了不四面树敌,他也一直隐忍。今天曹振提起日本、高丽,正戳在其心中的痛处,当即火冒三丈。周围侍奉的太监赶紧跑过来,一边收拾破碎的瓷器,一边示意众人不要再说。
“哦,王儿有何妙计”
这次远征倒是备了不少粮草,只是辎重车和作为军粮的牛羊群速度较慢,纳哈出急于奔袭怀柔,只带了三日的补给就冲了出来,被一把火烧光草料,而辎重队尚在一日路程之外。本来这不算大事,蒙古兵出征向来只带几日粮草,不足部分就地抢掠,可前面村村坚壁清野,就地补充是指望不上了,人倒还有些干粮,可五六万匹战马的嘴实在让纳哈出头疼,天寒地冻,地上哪有那么多干草。为了等草料,不得不停了一日。
回馆驿的路上,大家一路无语,半晌,郭璞低声说了一句,“按武兄所说,几百年前英格兰皇帝就不能乱杀无辜了,我朝这方面,差得远呢”。
小二口上推辞着,攥紧拳头,把银子藏进怀里。压低声音说“嗨,这沈二公子,就是江南人尽皆知的沈万三的孙子,他家曾是江南巨富,人说‘枯树影,万三名’就是说他家富得有树影的地方就有人知道。你们三位看是北方人,说给你们知道,你们千万别外传”,小二左顾右盼,见四下无船只靠近,又接茬说道:“谁知到了他父亲这辈,得罪了当今圣上,抄了家不说,还发配岭南。这沈二公子是逢大赦天下时回来的。当年这秦淮河上提起沈二公子沈彬的大名,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自幼帮着父亲打理海上生意,那个精明,周围进出的海商,都敬他三分。又精通海上数国番文,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晓。平日里一帮富家公子跟着他吃喝玩乐,挥金如土。等到这沈家败了,沈公子就没人理了,你想,哪个大了胆子敢雇他做事,就只有在河上靠给人写曲为生,世态炎凉啊。去年得了一场大病,差点死在河上,亏得当年几个要好的姑娘,出钱给他找了大夫。这些女子当年得过沈二公子的好处,如今还记得不时买他点曲子,他那凄凉的曲子谁爱听了扫兴啊,这还不是变相周济他!都道这些欢场女子无情,唉,要我看,比那些读过圣贤书的男人,有情有义得多了”。
“启禀万岁,人尊我为中华上国,不过是足不出户的书生们一厢情愿的想法”曹振见朱元璋一时反映不过来,轻声解释道。他到过西域,知道西方人尊重的是实力。“国与国之间的尊重,要靠实力来说话,民与民也是如此,蒙古人入主中原,我中华百姓都是四等奴隶,他们什么时候当我们是一国之人过。说我们和蒙古是一国之人,纯属是给自己脸上贴金。至于尊重,万岁也知道,倭人在我大明海面上劫掠,万岁申斥其国王再三,但倭寇从来没停止过其兽行。高丽人表面上尊重,但占我辽东故土,根本不想归还,所谓四夷来朝,不过是书生梦呓,掩耳盗铃之词,实不足信”。
“我这徒儿,不枉为师疼你”十三郎高兴的拍拍姜烨的头,得意非凡。“照姜烨的说法,船上除了水手,只需要炮手,人可以少很多,也就不需要太多粮食和水。这种船队在海上纵横,肯定没有敌手”。他把菜盘子又换了一种队形,“我这样,以侧翼的火炮齐射,只要打准了,一次足以打沉一艘敌船,等战船把敌人的船只打光了,再掩护专门的运兵船运兵上岸,到了岸上,就是我大明火铳兵的天下,有了战船,把驮炮都省了,武兄,你此计看如何”。见武安国半晌不说话,十三郎高声问。
“好,好,好”朱元璋不住的点头,“妙计,真是妙计”。见他高兴,曹振又补充道“万岁,臣早年替商人押运货物,发现西方金贵银贱,一金可换十银不止,铜更是便宜,我朝银贵金贱,一金仅换四银。以往路上不安定,所以不会有商人带大笔金银,如今蒙古称臣,路途太平,必有人往来买卖金银,我朝百姓必然吃亏。万岁不如下旨,待海关建立后黄金只可入不可出,如此则可消除此患。至于倭寇,我大明设海关之后,可在良港之中训练水师,通过给商船护航锻炼战力,待水军成熟后,一举荡平了倭国,省得他们在那里让人看着恶心”。
“不敢,妙计算不上,儿臣想,辽东地广人稀,不宜派大军长时间作战,否则光粮草一项,我军就消耗不起”。朱棣在怀柔听武安国评论对蒙古用兵之策,这回如竹筒倒豆子般全部卖了出来。“不如派几万精兵,装备火铳、火炮,火器看似昂贵,但兵少则补给容易,并且火药等物是一年四季都能造的,不必象粮食一样,要等到丰年才能有盈余。高丽人不敢触我军锋缨,必然和蒙古人一样,与我军打游击。我军则以良马逐之,反正仗不是打在我中原境内,与我中原无损。同时我军遣水师重炮封住这,朱棣一指鸭绿江,断了高丽人的粮道,我倒要看看,我大明军队,到底收拾不收拾了这无粮无援的高丽人”。
今晚这杯酒,居然让所有人都喝得如此清醒。
“客官,您是要叫花船吗”,小二哥听到拍桌子声,从隔舱跑了进来。
“皇帝认为所有人都是自己的奴仆,并不可怕,可怜的是几乎所有人认为自己就应该是皇帝的奴仆,被杀被贬还要谢主隆恩,我就不知道这个恩在何处了”武安国一句话又吓了众人一跳,大家四下看看,低声说“武兄醉了”。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些话正说到自己心里,只是自己没有总结出来罢了。儒家千年的教诲,说到底就是让一个人甘心的做奴隶。
不觉已到寅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满营元兵闹了半晚,人困马乏,突然一阵弓弦响,霎时间无数火箭顺风纷飞而来,当头的十几座营帐顿时火光四起,风助火势,四处延烧到四十多处营帐,里面的元兵被烧得鬼哭狼嚎。等弓箭手们挽起长弓,外面却再次陷入一片漆黑中,只好乱射一通,只盼能射中几个,聊以解气。天明纳哈出的手下把伤亡报上,一夜之间,元兵又被烧百余多人,千余人带伤,还有二十多人被自己人踩死。营外有几匹战马被射倒,却没发现敌兵尸体。
“妙计,郭兄好发明”武安国一拍桌子,几乎把桌子拍散。他不知道此时西方是否发明了“旗语”,但心中明白将来后世追溯起中国旗语的发明者,必然是眼前这位郭璞无疑。想到此节,忍不住拍案叫绝。
“郭兄,我就不信老天会保佑这无恶不作的倭人!”。十三郎把面前的酒杯冲郭璞举了举,轻轻抿了一口。他年少时游侠江湖,对于十里秦淮风物,十分熟悉。从皇宫里出来,告别了朱棣,回馆驿站里换了便装,就同郭、武二人带着张正心、姜烨到了这里,找了只最大的画舫跳了上去,一边观赏秦淮美景,一讨论如和准备明天的庭议。他家是海商世家,从小对倭寇在海上抢劫杀人的故事耳熟能详,因此平生最恨倭寇,今天见朱元璋有意平倭,十分兴奋。几乎整整一个下午都在不厌其烦的和郭、武二人讨论如何破倭。桌子上的菜盘子都被他摆成了船队形状。
“孺子可教”郭璞夸了一句。这种水战打法是前所未有的,以前都是两船对着射火箭、对撞,用拍杆互击,然后跳到对方船上用刀互砍。这种让敌人不能靠近的打法,除了武安国,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听说。
“嗯”朱元璋略微沉吟了一下,众人所说,让他心中也跃跃欲试,元朝本来就不重农,所以此时在他心中也没有那么多重农思想,但改变库银为库金,可是前所未有的事,不敢轻易下结论。考虑了一会,命令众人把今天的见解详细写一个本上来,待明日早朝和众臣商议。
又过两、三个时辰,县令郭璞率着上百辆大车,夹在和若干商户以及各工厂矿山的近万工人一起赶到。这两年怀柔民间日渐富庶,有了钱财的百姓第一件事就是盖房修屋,所以建筑行业极其火爆,各商家囤积有的是建筑材料,不到一个时辰已征到麻袋,草袋数万,其它米袋,木箱,架子,不计其数,甚至还有十几口棺材,也被棺材店老板给捐献了出来。在武安国的指点下,近两年,一些新式的建筑工具,比如滑轮组,简易轮盘吊车也得到了广泛应用,这次也被建筑商们纷纷送到,伴着号子声中在渡口隆隆转动,把一些笨重材料安放到指定位置。
……
“嗨,客官别提了,还有哪个,就是沈家二公子呗”!小二回答到,看看舱板上莫谈国是之词,不再多说。十三郎见状,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银子,塞到小二手中。
“让我中华百姓立于世间,不再向人低头”。朱元璋又是一愣,“难道卿在海外,总是受人欺负吗?难道他们不敬重你来自天朝上国”。
可等到傍晚,还不见草料的影子,纳哈出知道不好,怕是传令兵也中了埋伏,只好派了一个千人队去搜索,不久得到报告,十几个传令兵队就在营外三十里处,被人用刀砍成了两段。
“不必了,准备结帐吧”郭璞吩咐道。等小二答应着走了出去,轻声说“靖海侯先别忙着静海,今晚我们还得回去商量怎么写明天的奏章呢”。众人说笑着正准备起身,外边却传来低低的歌声。
接下来几日早朝,继续封赏有功之人,散了朝,朱元璋则把朱棣、武安国等人留下,在御书房仔细询问战争的经过。“先前火烧石门谷之计用得妙,蒙古人喜欢抢掠,当年徐达将军就多次用此计诱敌,屡试不爽。这么多年了,这些鞑子依然没有长进”朱元璋微笑着对武安国说,“但是水淹之计,行得太险,有两点朕实在不明白,其一是黑水河上游冬天一时怎能积得这多水,其二是本来两天的路程,纳哈出久经战阵,不会不知道兵贵神速这个道理,怎么五天才到,王儿说你一日铸成一个水坝,说得也不是很清楚,不知到底怎地才能一日铸成”。
“万岁不必为银两操心,臣有办法”。提到银两,郭璞心中灵光一现。赶紧启奏。“这两年,武将军教臣通商贾,开矿山,臣渐渐明白如何使地方富足。周书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而山泽不辟矣。’臣以为,若要富其民,必须农、工、商、虞并举。我中原自汉以来,重农而轻其他三民。殊不知,农夫一年所获之粮,不若工一月所做货物之值。一味重农,表面上民间不愁粮食,国家安稳,实际上国库匮乏,一旦有水旱天灾,朝廷无力救民,必生祸患。臣以为,欲富国强兵,首先要做的就是让四民平等。天下穰穰,皆为利往,四民平等,则工、商、虞必多有人为之,万岁可让地方定工、商、虞之税,不可滥收,如是,则工、商、虞者多,则税收多,则国库足。何愁没有银两打造虎狼之师,何愁天下不定。”
此时天色已晚,无数火把灯笼点起,照得河面波光闪闪,宛如游龙卧波。又过两个时辰,河床无水处的堤坝已成,武安国当即分派人手,将成袋的土石抛入河水中,两条土龙在两万人的号子声中从两边逐渐向河心延伸。眼看缺口越来越窄,到后来只余不到两丈,河水却越来越急,百余斤的一麻袋土石,抛入河中只打了个转就无影无踪,最后连装满石头的棺材也打了水飘。郭璞有些急了,性急的军官如李尧等更是大声叱骂手下的军卒。武安国只微微一笑,命令停止截流,开始加固大坝。众人都在疑惑:“不截流如何成堤?”但看到武安国胸有成竹的样子,只得将满肚子问号咽了回去,埋头将大堤加宽加高。
此时,武安国心中无限感慨,自毕业分配到北京后,自己一直连个房子都没分上,北京几乎为天价的房子,绝对买不起。父母几次来京看自己,都是匆匆而去,从来没有机会在父母面前尽一尽孝心。女友更是远离而去,在异国他乡不知要受多少委屈。他不愿意想这些,也无能为力,唯深夜中扼腕而已。如今到了明代,孤身一人,别说是封妻荫子,纵使送他如画江山,又能如何。想到这,心中无限凄凉,回奏道:“多谢圣上美意,臣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再无一个亲人”。
“那陛下现在岂不是如鱼得水”。
“不错,武将军认为如何”。
“岂止如鱼得水,我现在是肋下生层云”。
“非天命,皆人力不及也。蒙古人本来就不擅水战,船也是大而不当。载人很多,但不抗海浪。在河道与近海作战尚可,到了远海,恐怕就不行了。”郭璞本是江南水乡人士,对船也不陌生,品评起蒙古战船的短长,侃侃而谈。“况且那远征之军,还有大半是汉人,未必和他们一条心。以疲惫之师将疑惑之众,不败才怪。纵使没有飓风帮忙,他们也难获胜。不过我大明水师的战船,也没比蒙古战船好哪去,人是载得更多了,走不了多远,就得补给,没等到地方,粮食就耗尽了,还打什么,我看能回来就不错”。
“这……”朱元璋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周围的文臣们总是告诉他中华是世界的中心,自古就是四夷来朝。在他的思维中,蒙古人的元朝就是前一个朝代,虽然对汉人狠了些,但仍然是中国的一任主人。宋亡于蒙古,不过是国运衰落,改朝换代而已。南宋称臣于金,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唐还向突厥人称过臣呢。如今武安国提出的国家、民族与百姓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新颖,一时难以明白。
纳哈出到底是沙场老将,连续两天让人劫营,暴怒之余倒也没丧失冷静,反而觉得对方将领用兵诡秘,必须小心谨慎。反正北平附近明朝防卫空虚,无论如何何处派兵也来不及援救。不必为了煮熟的羊羔中了敌人的奸计。到中午大队人马运回粮草,方才拔营前进。拒绝了部下急追敌兵的请求,缓缓而行,简直是步步为营。他饱读汉人的兵书,照葫芦画瓢,营寨四周挖了壕沟,放上据马,陷坑机关也做得中规中距,元兵本来没有如此扎营的习惯,但吃一堑长一智,营垒扎得滴水不漏,晚上巡夜也精神抖擞。接连数日都是无惊无险,只是原本两日的路程走了四五日,比步兵快些,但与平常速度相比那简直是乌龟爬了。
“这个计策实在是危险,如果不是众人心齐,未必能够取胜,即使如此,也折了许多人马,实在是微臣胆大妄为”。武安国不爱虚夸,一五一十的回答。没等他谦虚完毕,朱棣早已在一边接过话头,大声到,“启禀父皇,那天儿子真正见识到了武将军的高明之处”拿起一支毛笔,眉飞色舞的说了起来,通过在沙盘上的勾勾画画,当时的战斗,又栩栩如生的复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跟着叹息了一回,郭璞又问,“那沈家到底是怎么得罪的皇上?”
“的确如此,我看不如船小一些,灵活一些,两边多装些火炮,反正咱们的火炮射程远,跟敌船绕着圈打,船打沉了,敌人自然就淹死了,傻瓜才和他们靠近了拼命”!小姜烨在旁边听了半天,终于插上了一句话。这次他死乞白赖的央求了曹振几天,才和众人一起来到了京城开眼界。平时众人没有时间照顾他,把他闷在馆驿里,几乎头上长出犄角来。今天终于可以出来,兴奋得几乎把船蹦翻。
“启奏万岁,臣以为无农不稳,无商不富,无工不强,无农商工则无驱虎吞狼之胜师,无胜师则国运不长,江山不固,须知儒家教化能够安抚百姓,但打江山守江山支柱来自军队,王道还要霸道辅”曹振与武安国、郭璞、李善平闲暇时讨论得最多就是这些,当即把一些大家公认的道理一一讲出。“如水车、风车等物得到推广,收获同样的粮食自然不必原来那么多农夫。万岁可不必担心百姓缺粮。况且,天下这么大,不是我大明一国。我大明只要有银子,可以向周围任何一国买粮以备不测。在怀柔,一个水晶琉璃盏换米一石有余。我大明如今有无数别国没有之物,只要商贾往来,何愁没有银子收”。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多少代皇帝心中,所有人都是他的奴仆,杀就杀了,有什么了不起,过后想起来,也许会懊悔一些,封一个忠臣的名号,可人都死了,名号管个屁用”。十三郎想起自己的师父,愤愤不平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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